一大队人从素云殿内涌出,领头的那个正是陆儆尤,在他身后跟了兰夫人和陆凝霜,再后面就是幽渌山庄一众下人。他们出了那殿前花苑,朝着一条溪水过去。
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侠士们刚离开没多远,见此景况,也纷纷聚拢,跟陆家一众人等在溪水旁汇合。
人群浩浩荡荡迎溪而上,见一山坡,坡上用青石垒起了千层阶;众人沿着石阶攀去,一片梨木林映入眼帘。时届晚春,满树梨花白胜雪,飘飘然然惹人怜。隐约有处院落掩于林后。
陆儆尤神色慌张,根本无暇顾及眼前美景,匆匆穿过树林,众人也加快脚步速速跟上。
一声惊呼,打破静默。童音,凄厉,绝望……
“姐!你在干什么?!!”
陆儆尤在院门前顿了顿,神色愈加紧张,“轰”一掌,破门而入。
叶宇信无奈被一帮江湖武林中人包围,进退两难,遂观望了一眼这院子,然目光怔怔锁在门楣挂的那块牌匾上。花梨木,镂空雕着“沁素轩”三字。下意识想起一个人,心下不觉升起一番苦涩滋味,顺手抚了抚前襟。灵澈总觉得父亲怀里好像藏了个十分重要的东西,每次父亲脸上出现那种神色就会抚抚衣襟。父子二人各怀疑虑,只听里面陆儆尤撕心裂肺一声咆哮,“混账丫头!大逆不道!简直丧尽天良!!祸害,祸害呀!”
“爹,你相信我,不是我干的。”
一个嘶哑的声音传出。本觉得是人家家务事,不好多问,但无奈被一干江湖好友推搡着过来了,打算就此止步,但看过那牌匾之后,但越想越觉得这沁素轩的主人有些来历,或许跟自己有过瓜葛,于是叶宇信回首对灵澈说,“澈儿,走,上去看看。”方要挪步,又手扶前襟,对灵澈说,“慢,澈儿,我先上去,你去帮我把处顺找来。”
沁素轩临雪阁内挤满了人,大家哭作一团,“幽夫人,呜呜…幽夫人…您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啊。”
“雪楹小姐,她可是你娘啊,你如何下得了手?!”
“雪楹小姐,幽夫人可视你为掌上明珠啊,无时无刻都百般呵护,你怎么能?!!呜呜……”
“就是啊,恕我冒犯了,雪楹小姐,不得不说你一句,你也太不孝了!”
“你个死丫头,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兰夫人扯着嗓子,一声尖吼。
“娘啊,呜呜……凝霜好怕!姐姐,姐姐…呜…好可怕!”凝霜拉着兰藻的袖子,讪讪地说道。
“够了!!”背对大伙的雪楹哑着嗓子大喊了一句。然后,转过身来。
满脸泪水,双眼赤红,唇色苍白,青丝蓬乱,最可怖的是她的双手,沾满了血污,细密的血管撑得几近爆裂。
阁内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个,哪里看得出是个未及豆蔻,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啊!这分明是……
冥间厉鬼!
陆儆尤也被自己闺女的模样吓住,手一松,忽地放下怀中搂着的幽夫人。夫人只着了半袖雪纱素衣,面如死灰,业已气绝。呜呼,香魂散尽愁断肠!
说也奇怪,夫人一袭雪白衣装未有见血,可那双手,血管悉数爆裂,血流一地,触目惊心!
定了定神,陆儆尤朝雪楹走去,“你到底干了什么?!”
“爹,我不想解释,只求你相信我!我没有杀娘。给我时间,我定要找出那个逼死我娘的凶手的。”雪楹声音疲惫而沙哑。
“姐,你别再说了。”
“……小众,连你也不相信我,”雪楹泪眼婆娑,凄楚绝望。
“叫我如何信你!”陆众悲伤至极,失去世上最疼他的娘亲,面对的凶手却是他最想保护的亲姐姐。
“娘啊,我不怪你!雪楹可以承受,我要为了你活下去,即便是我成了那个不相干的人。”雪楹仰着头,朝着窗外纷然飘零的梨花,在心里对自己说。
大家还未反应过来,雪楹身形一闪,按着娘教给的步伐迅速夺门而出,到了梯口,正要顺着扶梯而下,眼前却还是血红一片,楼梯变得模糊,底下隐约有个人走上来。雪楹只想赶快逃离此处,这时体内突然有股强劲的力量在乱窜,她几乎把持不住,欲强撑着身子,却重重砸在木梯扶手上,伸手要抓,可刚一碰那扶手,手上血管就裂了,鲜红的血液顺着木质扶手往下淌去,宛如一条血溪;雪楹吃痛松开手,身体却再也撑不住,往下跌去。
沁素轩临雪阁外的楼梯约有二丈高,这么仰着跌下去,不死也得断骨伤筋。雪楹闭上眼,心中顿然觉得对不起娘亲,答应她的事怕是办不成了。
忽然,下坠的感觉没有了,身子一紧,后腰被一弯有力的臂膀揽住。
雪楹缓缓睁开眼睛,四目对视,“是你!谢…”谢谢说了一半,雪楹再也撑不住了,晕厥过去,心中却没有一丝害怕,反倒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像第一次看见那个挺拔的背影时,油然而生一种想要依靠的感觉。身旁竟也传来那个十分好听的声音,这是第三次听见了。
“处顺,你先上去找我爹,别跟爹说我把陆小姐带走了。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是,尘公子,属下明白。”
“哦,还有,安常那边安排好了吗?”
“公子放心,一切妥当!”
“嗯。”
沁素轩临雪阁,“老爷啊,幽素姐姐已然仙逝,你让她在天上看见你这么难过,她会不安生的!”兰藻说是在劝慰,可怎么都掩藏不住嘴角那抹得意的笑。陆众看在眼里,不语。
“素素,素素啊!你醒一醒啊……告诉我,到底是不是雪楹,你醒醒,醒醒啊……”陆儆尤神情呆滞,扶着幽素冰凉的身子,不断摇晃着,嘴里一直重复这句话。
陆众从未见他爹如此狼狈过,独霸一方的庄主,年轻气盛,器宇轩昂,容貌端正,身怀绝技。失去最心爱的人,原来是这么痛,痛得可以让他就像是被活生生扯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不堪形状。走过去,把手放在陆儆尤肩头,轻轻拍打着,就像在安抚一个小孩,而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可是他童年似乎就要在此刻画上句号。
“爹,娘她不会醒来了。你醒醒吧。到底是不是姐姐,我会去查。”
“还有什么好查的!大家亲眼所见,你娘死得如此形状,全拜你那好姐姐所赐!你要查,赶紧把你那丧心病狂的好姐姐给捉回来,定要严惩!”又是兰藻。
“难为兰姨你如此费心,”听见兰藻的话,又想起方才雪楹离去时狠狠瞪了兰藻那一眼,陆众觉得似乎该查的不是姐姐,而是兰藻,“不过,我刚刚想了想,害死我娘的貌似另有其人呢!”
陆众说完,转身离去,回头递给兰藻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似犹疑,似愤怒,更似仇恨。
“敢问兰夫人可否将陆庄主交给在下?”
兰藻闻声寻去,笑了笑,“哦。叶庄主啊。怎么还在外头站着,快进来吧,还指望您的绝世内功给我家老爷镇定心神呢!”
“哦?原来夫人也是习武之人?”
“不不不,跟着老爷这么多年了,听也听出了点名堂。您快过来吧!”兰藻招着手,示意叶宇信,又转向陆儆尤道,“哎哟……老爷呀!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倒是清醒过来呀!”
“还请夫人将不必要的人遣散出去,我好运功,”叶宇信双手扶着陆儆尤的背,盘腿而坐。
“哦,好!”兰藻遂又指向一屋子人,“凝霜留下,烦请各位给我们腾点地方,今日让大家看笑话了,招待不周,日后一一登门赔礼。”
“哎!兰夫人言重了,望陆庄主,夫人,还有小姐,节哀顺变呀!”众人说着,纷纷退出临雪阁。
片刻,叶宇信甩了甩袖子,“好了,庄主悲伤过度,郁气结于肺经,怒火烧于肝脉,我已运气将其稍加压制,要完全驱散还得看庄主自己了。回来请个大夫开几副顺肺清肝的药,是以辅助调理。”
“多谢叶庄主,庄主武功造诣果然超凡!”
“夫人过奖了!”叶宇信捂了捂胸口,正要离去。
“叶兄!”陆庄主神情终于有所恢复,但是眼睛明显失去了而立之年的人应有的光彩,“你素来足智多谋,可否有办法保我爱妻遗体千年不腐,陆某实在不能忍受素儿她身体化作污泥啊。”
听他这么一说,叶宇信愣了愣,眼神一暗,又抚了抚衣襟说道,“办法倒是有,但也要看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办到的,拿我的命换她一命也行!”
“老爷,这怎么可以!?”兰夫人慌了。
“住嘴!”
“爹,娘她关心你!”凝霜战战巍巍说着,今天可把她吓死了;她打心眼儿里讨厌素姨,讨厌她霸占爹爹所有的爱,在爹心里,她亲娘兰藻连幽素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可即便这样,她还常常羡慕雪楹,能够拥有一位容貌绝丽,冰肌玉骨的母亲;可见到素姨死时手上淌出这么多血,她长到十岁还从未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画面。
陆儆尤理也不理她,等着叶宇信的办法,“敢问陆庄主,幽渌山庄坐落于北方,周围是否有长年积雪不化的河流湖泊?”
“这……”陆儆尤苦思着,“这周围并没有长年积雪不化之地,不过山庄最北端倒有个湖泊,名为凝雪,此湖湖底底积有寒冰。”
“如此甚好!那我们事不宜迟,”叶宇信话音未落,只见陆儆尤将幽素打横抱起冲了出去。
叶宇信看着眼前冲出去的背影:当年那个决定或许是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