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希望自己从一而终地保持着最幼稚的想法。他多希望那些早期在孤儿院疯传的消息,是假的......
他不是什么富贵千金的私生子,他不是什么见不得光才被遗弃的孩子,他的妈妈才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呢!
他才不是,还有一个哥哥!
生涩的喉间,干涩的叫唤被硬生生地压了回去,也被硬生生的自己给吞了回去。他不想再看那双白色鞋子,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力去负荷互相较量的结果了。
他穿的鞋子,有多少年没有洗过,有多少个地方破洞了,有多脏了有多黑了......他不想去计较。所以他聪明地转移焦点,他把视线放在另外一个比较量还要安全很多的地方去,比如他身上的衣,比如他垂下的手,比如......
他急切的飞略,他急切地忽视,他急切地逃避,却终究逃避不了一件事。
那个贵气的男孩,洁白的手在牵他的妈妈。
很主动。
他的妈妈,也很自然的,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去回握他的手。他的妈妈还为了他弯下身来,在他的面前安慰地笑着,对他说,“毅儿,没错,他就是你的弟弟了。”
她证实了他的疑惑,也证实了他还会感到不适的,微微带点空又痛的心。他看着他们俩,很定很定。
其他同学,其他的人,都被阻挡在黑衣叔叔们坚守的范围外。
眼前,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俩,母子。
很纯净的白衣,白裤,白鞋......
很纯粹的蓝裙,蓝戒,蓝鞋......
很单纯的安慰,被慰,欣喜......
他们都带着欣喜的目光,欣喜的表情缓缓地转向他,共同地走向他一个只要退后就会掉进沟渠里的他......他无处可逃了,要不就正面地迎向他们,要不就狼狈地在他们的面前掉进涨满污水的沟渠里。
他们走向了他,缩短了十步的距离,就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是他先,伸出手的。他伸出了一只,洁白得完全找不到瑕疵的手,在他的眼前。
“你好。”他的开场白,震动了他。
他在情不自禁地退后,他的其中一只脚已经在踏空。
“我叫光毅,你叫光希吧?”他的主动,他的有礼,他的笑容,只有不断地逼迫他.......逃吧,跳吧,反正最多也只是重重地摔一次而已.......
在他的眼里,他只看得见,反射性的狼狈,懦弱,不堪......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早期的传闻变成真相的时候。他是私生子,他见不得光的,他不像眼前这个男孩,这么干净纯净,这么富丽堂皇......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耻辱......他是妈妈的耻辱,所以妈妈不要他,却要眼前的他......
“我今年十六岁,妈咪说你才十一岁......你长得好高哦。”他伸出的手,停在他的眼底。
久久,等待着他。
“我不知道你......”
“好啦,毅儿,看你,都把小希吓成什么样子了。”她宠腻的责怪里,满是难以言喻的柔情。
闻言,听话的好儿子马上住口,让亲爱的母亲做主。一身蓝色裙子的她,蹲了下来,蹲着抓起他隐隐颤动的右手。
“小希,是妈咪呢。”她美丽的笑容,贵气又大方。却从来不知道,这种气质,这种语气,这种笑容,有多么地伤人。
她仿佛是一个多年未见的亲友,再见的时候,亲昵地抓住了他问好。
“小希,都是妈咪疏忽了这几年.......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她的手,是温暖的,有一股陌生的,又熟悉的触觉。她的话,是温柔的,闯进了他意图封闭的耳膜,撞进了他的心。
“小希,我的乖小希,这几年辛苦你了......来,妈咪跟你介绍一下......”
她像个忽然找回遗失的儿子,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儿子是自己故意遗失的。这是认亲大会,他的妈妈,一厢情愿地把它当成了慎重的认亲大会。
她牵起了他的手。
第一次牵他,因为爸爸死了。
第二次牵他,因为他要进孤儿院了。
第三次牵他,因为他要认一个哥哥了。
那个哥哥,是他第一次见面的。第一次见面的人,你却被迫要接受事实,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哥哥。
哥哥是陌生的,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活着。
这么久了,他没有哥哥,没有弟弟,没有妈妈,没有什么人......跟他过了五年的爸爸死了,他从来就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要他认一个,只见一次面的哥哥?
为什么要他认一个,他感到非常陌生的哥哥?
为什么妈妈,你要这么地残忍?
为什么?
他摇头,仰天一看的时候,是一个刺眼无比的太阳。
哥哥。
哥哥。
哥哥?!
他的眼睛酸了涩了,在强烈的阳光下,只能没有选择性地酸涩得升起流泪的念头......
“你来找我,就是要我认一个哥哥吗?”他不懂的,自己是在怎样的一个情况下吐出这种话来质问她的。
他的两只脚,扎实地定立在沟渠前。只要一步,只要半步,不,其实只要几个厘米,他就会连人带身失去重心地掉进沟渠里,被污染,被淹没,被......也许,被咽死。
“小希,妈咪不是这个意思......妈咪也想念你啊......妈咪当然是想念你的。”他的妈妈急切地补充,急切地解释。
可是,她也许不会知道的,是她把他变得这么世故,这么成熟,这么一针见血......她没有尽过养育他的责任,却倒是教会了他一个毕生的本领......
察言观色。
他多恨自己,学得这么彻底,他多恨她,逼得他学得那么快速。
“想念?你知道想念是什么意思吗?”他闭上了刺痛的眼,心如止水。
眼眶酝酿的湿意,也慢慢地在来不及夺眶而出的刹那被收敛。
“三年级的华语课本,第三十八课里的生字......想念,哈哈,无时无刻地想起一个人,不管那个人在哪里或则是在做什么,脑袋里只会想起他,想起他......想起他......”他真的不想这么老练的,他真的不想这么恐怖的,相信他,他已经尽力地让自己单纯的了。
“小希......”
“别再叫我!”他转眼狠厉地扫过她与那个始终伸出手,几乎不懂得言累的男孩。
一个是他的妈妈,一个是他的妈妈想介绍的,他的哥哥。
多美妙的关系。
“哥哥......休想!”年幼的他,第三次被牵的时候,竟然不再把握,而是甩开。
“从今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们,我不想见到你们!尤其是你......”他面向那个哆嗦的女人,僵硬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你不再是我的妈妈,我没有你这个妈妈!”
“小希,你......”
他强力地甩开她的手,疯狂地推开一群密实的人墙,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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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跟城中的大少爷见面,他终究还是狼狈地逃走了。
他知道自己有多灰头土脸,在那个时候。回想起来,不管那个时候,还是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她的所作所为,她的残酷行径。
他也不会原谅那个陌生的哥哥。他真正来说只见过他一次,那次是他们仅有一次的见面。再见的时候,他都在病房里睡得无比沉静。
他透过视讯,有好几次偷窥那个像植物一样,不动的废人。难以想像吧,一场变调的空难,竟然把一只高高在上的动物,变成了一只不懂得行动的植物。
植物人。
活该。
活该!
该死的,活该!
可是......
他就快要醒来了。
大少爷就快要醒来了......
哈哈,你羡慕的大哥就快要醒来了......
“闭嘴!”游泳池旁,一个失控的男人裸着身捂住耳,再次钻入几米深的池水里。
月色冰凉,下过雨的夜空上,只有寥寥无几的星星。
无月的夜---
只有别墅里的游泳池,几米深的池水在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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