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 欲离难舍糖葫芦
房间很雅致,家具摆设也很简单,一桌一凳一床一柜子,虽与想象中的上房有些差距,却比昨夜的竹屋好上许多了。原以为一大早要死不活的惊动了整个小镇之后,瞌睡虫也该被惊跑了,却不想一落到床上,捂着暖绵绵的被子,人又犯困了。在我将将要熟睡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打了开去,一股熟悉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我略微吃力地打开重重的眼皮子,映入眼帘的仍是那熟悉的一袭杏色。
他在我床沿坐下,凉丝丝的一只手在我脑袋上探了探,“蓝儿,把药喝了。”
我缓缓坐起身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床头,李洌轻轻吹了吹勺子,又拿到唇边试了试,这才极为慎重地将那一勺药送到我嘴边。我伸了伸脖子,又伸手接下碗和勺子,那勺温度适宜的药又回到了滚烫的碗里。我深吸一大口气往碗里吹了下去,那黑乎乎的药汁被吹得泛起好几个漩涡,然后被我“咕噜咕噜”灌进了肚皮。我抹干净嘴巴,干干笑了笑道:“这药来之不易,洒了可就心疼了。”
他微微笑着接过一滴不剩的空碗,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湖蓝色的手帕,“客栈里只有蜜饯,我便要了些。”
他摊开手帕递给我,里面果然是一颗颗晶莹透亮的蜜饯,我鼻子一痒,一个喷嚏打得措不及防,不经意间还喷了些口水到那帕子上,我吸了吸鼻子道:“我比较想吃糖葫芦。”
“是吗?”李洌仍然微微笑着,眼神有些恍惚,他低头收回被我污染的帕子塞回怀里,安静地起身走出房门,在转身关门的当口,他说:“我去街上买糖葫芦,你若困了,先睡一觉出出汗。”
李洌走了,我却睡不着了,我呆滞地抱着被子坐在床角,满嘴都是药的苦涩。
——走在白马镇的街上,总能碰到些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破旧衣衫,拿只缺了口的破碗到处行乞,更有甚者,在湖水结了冰的日子里光着膀子露出自己缺胳膊少腿的惨像躺在街口,身边是一只装了几个铜板的罐子。而在这个小县城,从早上到现在,我看见的所有百姓虽称不上穿金戴银,但也都是衣着光鲜,打扮体面。我一路走了很久,觉得这实在是个富裕的县城,但我必须尽快离开这儿。人生病的时候是最容易软弱的,尤其是像我现在脑子烧着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一会儿会不会被李洌用一串糖葫芦收买了去,但我知道我不能再一次把自己打包让他当球踢了。
“糖葫芦,卖糖葫芦......”
听见这吆喝声,我赶忙喊道:“卖糖葫芦的,给我一串最大的。”
“小姐,只剩这最后一串了,其余的都被一位公子给买了去,小是小了些,但保证很甜,我原本卖两个铜板一串,现在一个铜板卖给你了,您看,要不要?”小厮指着插在木头桩子上的最后一串干瘪瘪的糖葫芦,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着。
“我要了。”我掏出一枚铜板付了钱,忽然冒出一个瘦瘦矮矮的男人抢在我前头摘去了糖葫芦,又带着一阵风跑了。竟然敢抢我的糖葫芦!
“站住!还我糖葫芦!”付了钱却得不到货是一种愤恨,闻到了美食的味道却吃不到美食是一种阵痛,明明是自己的东西最后却成了别人的东西是一种悲哀,一时间,各种情绪在我脑海爆发,成功盖过了伤寒发昏这种小伤痛,我卷起袖子一路狂追,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是我的,那是我的!
不知是那人体力好,还是我今日体力欠好,我自信地想着,若是换做平日,这种小流氓,我早就追上了。可惜今日不是平日,我追了大半天,从繁华的街市追到老旧的小巷,从热热闹闹的人群堆里追到了无人烟的破瓦房,追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头上还直冒着虚汗,最最可气的是,我居然追丢了人!
我一阵发昏,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人,又是那一袭杏衣。偷鸡不成蚀把米,糖葫芦没追着,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你做什么一直跑,有那么急着要逃开我吗?”我弯着腰喘着气,头上传来的声音让我一阵耳鸣。
“我没逃,我在追,追我的糖葫芦......”我用手背往脑袋上抹了一把汗,又往裙子上擦了擦。
“糖葫芦?”李洌扬了扬眉毛,“你说这个?”他把一只白色布袋子往我面前一拎,里面全是糖葫芦!
我咽了咽口水,哭笑不得,“就是你买光的糖葫芦?”
李洌道:“唔,我还剩了一根,那根太小了,看不上眼。”
我急急忙忙道:“就是那根,我就是在追那根小的,我要那根小的糖葫芦,我买了,可是被人抢了,我在追那个人,可是追到这里看不到人了......”
我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可李洌根本就没在听,他黑着脸打断道:“我不是说了去买糖葫芦了吗?不是叫你睡觉的吗?你为什么跑出来......”
我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坏小孩,低着头绕着手指道:“我,我等了太久等不到你的糖葫芦,嘴里苦,就自己出来买了......”
李洌明显不相信我说的理由,倒也不拆穿,“这里全是,自己挑吧。”
我推开那一袋子糖葫芦,道:“我要我自己买的那根。”
黑漆漆的长发划过他墨色的眼睛,泛起一丝波澜,拎着糖葫芦的手悬在半空,“如今,我给你的东西,你都这么不待见吗?”
这话说得我冤枉,早上他给我一碗苦药,我可是痛痛快快一滴不剩地喝完了,连从前装模作样的娇气都省了,怎么能说我不待见?可现下我没时间跟他争论这个主观意识上的辩论问题,我四下张望,望见破瓦屋前头有棵老樟树,树下落了好多叶子,叶子大半被掩在烂泥里,烂泥上是被人踩过的脚印!
这个发现就好比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恨不得马上踩烂那个偷葫芦贼的脚印,无奈李洌像根定海神针般的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牢牢盯着那脚印道:“给我的东西我当然是欢喜的,但是女人必须要有自己的财产,别人给的,随时都可能被收回去。所以只要是自己的东西,就算再小,也要护住,当前我要护住的就是我买的那根糖葫芦。你让让路,我想我找到糖葫芦去向的线索了。”
李洌一愣一愣地转头往我的视线望去,“那我们去追你的糖葫芦吧,”他边说边把手上装着糖葫芦的袋子打了个结,“不论是你自己买的,还是我给你的,我都会替你护住。”
有一条线索的时候我们可以顺藤摸瓜,可当线索一条又一条地反复缠绕起来的时候,即便是神探的思维也会跟着打结。老樟树下的确有脚印,老樟树四处的一片地里都有脚印,有大有小,参差不齐,方向各异。
“啊宝!啊宝!啊宝......”就在我被方向问题搞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这从西南方向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瞬间让我茅塞顿开!
声音的来源是一间废弃的豆腐坊,大门敞开着,坊中央是个石磨,石磨上扇处有个扁平的木柄,木柄像是被白蚁咬过一样布满了小孔,用力一折就能折断。
“啊宝,啊宝,别睡了......”声源处围了十余个人,豆腐坊的角角落落上也坐满了人,原来这个小县城的乞丐都住在这里,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抵讲的就是这个了。
一个秃了顶,留着两鬓白发的老者摇了摇头,拄着根半弯的木头丫子从围观人堆里退了出来,正好大眼对小眼地跟我对上了,我还来不及说话,他便抖着一只手拽着身旁人的胳膊,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纷纷转过身。此情此景,我觉着,那不过是一串糖葫芦,护不住,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