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如果，这就是爱（二）

林良和如风从刻字的商贩那里离开时太阳的下半身已经藏进了地平线里。人们都说看日落最好的地方是在香港的大澳，说是在那里可以看见最美轮美奂的黄昏。不过此刻，在北纬30°的乌镇上空，也在上演着偷月换日的壮丽景象。在我看来这里的黄昏并不比大澳的逊色。大自然这位伟大的化妆师把余晖当做化妆盒中金色的眼影使用，它随心所欲且肆无忌惮地给天空涂抹了好大一片，很长时间内人们的眼里满是光鲜亮丽的温暖色彩。
“你看，这里的日落也蛮漂亮的。”如风伸出手指给林良看。林良循着她指的方向往前方的上空望去，嘴角上扬的角度很明显：“真的很美啊。想不到在这里看日落比香港的大澳一点儿都不差。”
“怎么？你也去过大澳？”如风饶有兴趣的询问。“嗯。因为听说那里可以看见最美丽的黄昏所以就去了。还去过不止一次呢，好像有两三次的样子吧。”林良做出很努力回忆的样子回应着。“不过...现在想想在那里看到的黄昏和这里的没什么不同嘛。哎呦...早知道就不去那么多次了。”林良说这话时露出了上海男人特有的撒娇，嘴唇微微撅起，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懊恼的表情。
十足是个孩子。林良又带给如风这样的感觉。只是这一次，如风不止是在心里这样想还一不留神讲了出来。
“十足是个孩子。”如风的这句话说得是清清楚楚，当然，林良也听了个真真切切。
意识到说漏了嘴的如风赶忙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十二分歉意的同时也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样向林良表明自己刚才的话并没有恶意。只是说来也奇怪，眼前这位叫做林良的男子总能使有着作者身份的自己瞬间大脑空白且明显有脑子中的词语极度匮乏之感。就比如说和他初次见面之时，自己意外跌倒双手抓住他的双腿，那个时候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要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他带给自己真切骨感的双腿，最后自己竟然在心里用了“纤细”这样女性化的词语。其实后来自己再回想当时的感受完全可以用“精瘦”、“排骨”、“竹竿”、“皮包骨”、“药店飞龙”、“瘦童羸马”这样的词来形容，实在不行最常见的“风吹欲倒”、“瘦骨嶙峋”、“骨瘦如柴”总是可以的吧。
只是，事后想起这样多的词语，当时的自己就是一个都没有想起来。而现在不也一样吗？纵使把脑子里的所有语句智能搜索两遍、三遍甚至是再多的遍数自己还是不知道要如何组织语言开口对他说抱歉。
从来没有人使自己这样无言以对。
林良这时也停下了脚步，嘴里重复着那句“十足是个孩子”。
“十足是个孩子”，林良说这话时的语气在如风看来都像是他在有意模仿自己。其实如风心里明白这是种因为自己有过在先所以又把自己的无礼冒犯进一步夸大从而产生的错觉，可是把一米八的成年男子说成是孩子而且语气在自己的无意识中又像极了口中这个孩子的母亲，这种举动怎么会不使人感到生气呢？如风想即使是林良有意模仿自己的无礼，即使是他想进一步用自己的错误嘲讽自己，自己也真的无话可说。
如风本就娇小的面容此刻因蒙上了一层歉意的阴影而愈显得楚楚可怜。林良望着如风欲言又止地神情心里清楚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举动是怎样的不妥。在林良看来被别人以轻松地口吻称呼26岁的自己为“孩子”这感觉的确很不舒服。要知道，孩子一词只是在爸妈的口中出现过，而这似乎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从自己脱离了十八岁，从自己毕了业，从自己工作了很短的时间就给爸妈在上海另买了一套离自己住处不远价值百万的房子，孩子一词出现在他们口中的频率也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现在的踪迹全逝。其实林良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变得也可以让爸妈在慢慢变老之际有了安全依靠的缘故，爸妈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家里真正的户主，慢慢上了年纪的他们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家里的顶梁柱。
所以，他们不再称呼自己为孩子，虽然自己始终是他们的孩子。
其实不止是爸妈，在竞争氛围可以用“惨烈”一词来形容的大上海，在自己所处的公司经常有人事调动之时，在与各大公司的精英据理力争之际，即使自己办错事情被自己私下因关系相处的还不错又比自己大了三十岁的称呼叔叔的上司喊到办公室谈心，即使在谈判席上偶尔失手输给年过花甲的对手，自己都从没听过他们称呼自己为孩子，哪怕是比孩子还要略显成熟又不失对方高自己一等的像小兄弟这样的称呼自己也是从来没有听见过的。
毕竟，对于大多还算是有前途可言的男子来说二十六岁时的自己还处在求学的路上，而对于林良来说，二十六岁的自己已经在人才济济纸醉金迷的大上海有了收入可观且非常安稳的工作。几年的摸爬滚打早已使自己练就了可以随时圆满完成上司交给的艰巨任务的能力，当然，也逐渐在别人心中成功塑造了心思细腻、才华横溢、做事稳健甚至有些时候处理起事情来不苟言笑而使别人觉得微微对自己有些敬意的成熟形象。
自己的优秀使得孩子一词远远地离开了自己的生活。而现在，面前这位叫做如风的女子却轻而易举地称自己为孩子。按常理来讲如果喊自己为孩子的是除了如风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自己什么都不用讲也不用做很多动作，只是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相信自己与生俱来的威严感就会使对方赶紧道歉求饶。况且，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别人敢这样称呼生活的如此光鲜亮丽的自己。
可是，现在以母亲的口气喊自己为孩子的是之前除此以外中的对象，也就是说现在惹自己生气的是条件之外的那个假设那个特别，那结果显然就截然不同。林良很生气，可是在看见如风满脸的歉意之时自己就是丝毫发不起来火。如风是自己生命中的特例，似乎自己在别人面前从不会表现出来的东西在如风面前总是会一览无余，比如说害羞，比如说如孩子般直接的神情，再比如说经常露出的笑容。林良也搞不清这是为什么，自己怎么就会对一个相处了两天时间还不到的陌生女子有着如此的忍让有着如此不一样的态度。
想不明白的林良最后只得无奈的笑了笑。
“别介意啊。”似乎现在的如风只能想起这么一句来作为歉语了。林良看着她，双手一摊，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神情：“走吧，回旅馆，天快黑了。”说着，自己大步往前迈，如风见状赶忙在身后跟着。原本如风做好了被林良好一顿数落的准备，没想到林良长时间的沉默后竟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说实话，林良对自己这种清清楚楚的忍让一方面使如风觉得不可思议，另一方面也使她有些感动以及...过意不去。
“喂，如果你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好了，我是最见不得周围人明明心里很生气却表现的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喏，就算现在你冲我发火我也不会介意的。毕竟，这次是我做的有些过分了。”如风脑子中的词库终于恢复了正常，她一口气把所有要说的话完整流畅的讲了出来。颇为认真的语气竟然使走在前面的林良听出了严肃的味道。林良回答：“有什么好生气的嘛，你说的也很对啊，在我爸妈眼里，在我周围的年长的人眼里论年龄我确实就是个孩子，只不过现在的他们没有这样喊过我罢了。”“哦。”听见林良这样看似爽朗地回答如风似乎只能简短的应一声哦了，只是如风的心里在猜想着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真的不生气了吗？不会吧。
接下来的时间双方都有些沉默。林良在前面悄无声息地走着，如风回忆林良刚才的话猜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他是真的不介意还是真的因为生气了所以懒得和自己讲话。想不出结果的如风只好不动声色地跟在林良身后。快到旅馆时走在前面的林良突然转过头对如风说：“如风，不介意告诉我你的年龄吧。你看，我都让你喊我孩子了呢。”如风在天色渐晚越发暗淡的光线下看到了林良脸上稚气的表情，一下子被他逗乐了：“看来，你真的没有介意啊。我还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因为生气了才只顾埋头走路呢。好吧，我告诉你，我23了。”
“什么？你才23啊？”林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哎呦...被比小三岁的人喊自己为孩子，这下我是真的吃亏了。”林良又一次撒娇似的撇了撇嘴。如风看见他这个样子更是确信他现在是一点儿坏情绪都没有了，自己再一次被他这表情逗乐了，不过自己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林良看起来真的要比他实际年龄小很多，至少在自己面前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和他一比，不经常把表现内心情感的表情直接挂在脸上，整日里沉默时间占大多数的自己倒是略显得世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