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令人怀念

莫小七的眸光沉了沉，这样充满颓败和萧索之感的冷君濯，是她从未所见到过的。
一片白色的烟雾腾腾而起中，他晦涩的脸，若隐若现，眉间打成一个结，纠结成线。
厚重冰凉的墓碑，墓碑上照片里鲜活的女子的明艳，倚在墓碑旁落寞的男子，一切形成了一副凝重而厚沉的画圈。
莫小七再看不下去，别过了头，强自忍着从喉头升起的酸涩。
造化弄人……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如今这副局面？
她当然想不出为什么，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
在这一刻，她甚至开始奇妙的幻想，如果当年那个叫冷君濯的少年，他没有不告而别，没有远走他乡，没有转学，没有从此音讯全无；而如果他是一直陪在她身边，念完高中，上完大学，一起出社会，一起打拼，那么，是不是到如今，就会是另外一番幸福团圆的光景呢？
然而，理智拉回现实，这终究也只是她不甘的一种幻想罢了。
这世上，还有没有哪位伟大的科学家可以发明一种叫做‘时光倒流’的机器。
墓碑旁，冷君濯又猛吸了口烟，这才有些勇气再徐徐开口，不过声音却是有些嘶哑。
“婉儿，我今天来这里看你，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怎么说呢，是好消息，但也是坏消息。”
他被自己纠结的言词，搞得更纠结了。
“你是不是又要骂我，要我废话少说，言归正传？也许你还会蹙起秀眉，向我娇嗔道，什么好消息，也是坏消息？你这人表达有问题不是？你给我好好说话！”
记印里，她偶尔朝他娇嗔发怒故意装生气的样子，是那么的可爱。
可爱到，他甚至会故意再生出恶作剧继续戏弄她，然后站在一旁看她气得跳脚的样子。
“我刚从警局过来，那个撞你的肇事逃逸者，已经被警局抓到了，他对车祸一事供认不讳，也承认了当时是因为害怕和背负责任，所以才选择了驾车逃逸，那王八蛋会受到法律制裁的，婉儿，你听见了吗？撞你的人，害你如花的生命陨落的人，抓到了！”
没有夹烟的那只宽厚的大手，轻轻抚摸上冰凉光滑的墓沿，那样小心翼翼，眼里带着罕见的深情。
叹息的话，却喃喃而出，“可是，为什么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手指轻抚上墓碑上的照片里的女子黑亮有神的眸子时，他再难控制，失声发出悲恸，“就算抓到了他，就算要他一命还一命来，又能怎样？你终究还是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不是吗？婉儿，我要的是你，我宁愿要你好好活着，幸福快乐地活着，哪怕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我知道，我早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所以，不要紧，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就算是别的男人陪在你身边，只要他对你好，只要他能让你幸福，我还是一样的会觉得欣慰心安。但是，老天爷为什么偏偏就要让你走呢？甚至来不及让我赶在你去之前，见上你一面，不该让我留下这样的终生遗憾！不该呀！”
失魂地跌坐在地，背后不远处字字如泪声声如血的控诉，还在继续，莫小七捂着忍不住要大声喊叫出来的嘴巴，但眼缝里的泪水，如洪水般泛滥成灾。
原来……
原来，他心里一直有她的。
原来，他还这么的在乎她。
并不是像她当年四处遍寻不到他的消息，甚至打探不出他家迁去了何方，他转去了哪所学校，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似的，再寻不到一丝他的踪影，哪怕只是消息也没有时，她不是没有绝望的。
她绝望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他真狠心，就算是想走，要离开，也不提前知会她一声。
他心里一定是没有她的，否则，怎么会消失得那般彻底。
他也一定不喜欢她，和她在一起，也只是无聊，为了打发这剩下的最后一点时光而已。
等要离开的日子一到，他立马就毫不留情地离开。
所以，在后来，在把自己关在家里，闷在学校里差不多能缓过这口气的时候，她就下了决心，既然他背弃了他们之间的初恋，弃了她，那么，她也不要他了。
以至于，后来容凯追她，她也没有过多扭捏，也算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走到一起。
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当初那些年的挣扎，那些年月里的困惑和纠结，俨然是种瞎折腾。
可是，瞎折腾，也是她的青春啊！
她的青春里，不得不承认，因为多了个他的出现，而曾经那般地渲丽多姿过，也曾经那般地黯然无光过。
悲也好，喜也好。
至少，她的青春不寂寞，青春不平淡。
坐在一处背风的翠柏后，莫小七用湿意的眼眸，在半山腰俯看整个半山腰下的墓园，甚至在此俯瞰通往墓园那条笔直的大道。
她想，她的青春，并不后悔认识了他。
这个想法，她无比地坚定。
而艾婉的墓旁地上，已经堆积起了十来个烟蒂，全都是冷君濯的‘杰作’。
“婉儿姐姐平时不喜欢男人抽烟的，尤其是当着她的面抽，她对烟味比较敏感，她的鼻子不太好，有鼻炎，一闻烟味就难受，而且婉儿姐姐生前也是个爱干净有点儿讲究的，你这般在她墓旁巴巴地抽了这么多烟，丢了一地的烟灰和烟蒂，我想，在九泉之下，婉儿姐姐怕也是不会高兴的吧？”莫小七实在见不得这男人抽烟抽这么猛地伤害自己的身体，不得不站出来婉言规劝。
她也不直说，反而搬出艾婉的名头来，直接来一句，婉儿姐姐不喜欢，她讨厌烟味和烟灰。
果不其然，冷君濯在听见莫小七这句类似‘责备’的话时，夹着香烟的手指，本来欲举起再往嘴里送的，但是僵着停在了半空中。
显然，这话，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线。
“哦”，良久，他才慢慢反应一句，依稀记得那人好像应该是不太喜欢烟味的。
少年的他，并没有抽烟这样的癖好。
但是，像她那般干净清透又充满温暖笑意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喜欢。
香烟在他手里，慢慢地自燃着，顶端已经形成了有一截灰白的烟烬。
莫小七静静望着他，语调柔和，“扔了吧，吸烟对身体不好！”
知他心情不好，才会这么猛地抽烟，但是还是忍不住想管管他，劝他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吸烟对身体不好’，就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冷君濯却如遭电击。
说这话时莫小七的口吻和语气，居然和他记忆里某个影像开始奇异地重叠。
‘熬夜打游戏有什么好，对身体不好，别熬夜了！’依稀记得，年少时，也是疯狂喜欢玩游戏的年纪，但凡那时兴起一种什么新游戏，他便会不眠不休，熬夜打通关，所以经常第二天在学校教室的时候，呵欠连天，精神状态也不佳。
而每每这时，那个人都会流露出一种‘疼惜’外加‘责备’的目光。
如果连续有两三天他状态一直都不好，那么她几乎就可以肯定，他一定又是在熬夜打游戏通关，所以她忍不住就跑去说教他。
但年少时，他年轻气盛，不懂事，并不领她的情，却直嚷嚷着她管得太宽，连他妈都不管他呢。
每每这时，她都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伤感的神情来。
而他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惹了她不开心，又急急找机会向她道歉，面上虽然当着她的面应承她，以后不再熬夜游戏，但是背地里，却依旧玩自己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想来，那些年少的时光，还真的是天真又令人怀念！
只是，那个人再不管他了。
想到这里，他连抽烟的兴致也没了，索性直接扔了手里的烟，一脚踏上，毫不留情地踩灭。
低头的瞬间，他瞧见果真如莫小七所形容的那样，墓前，一地的烟灰烟蒂。
不过，他却咧嘴笑了。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地这么奇怪地发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刚刚，他突发奇想，他这么干，这么不尊重她的地盘，肯定会惹恼她的，那么，恼了的她，定然会主动寻上他来找他理论的吧！
好，他等着她来入他的梦！
他就只怕，她不来呢。
因为有阵子，他已经不梦到她了。
“你要再祭拜一下吗？”冷君濯幽幽难得地开了口。
“嗯？”莫小七没有想到此时他会开口说话，自己祭拜自己？本来她就是看他心情不好陪着他，哦不，被他开着车载着来这里的。
祭不祭拜，倒无所谓。
不过，当着冷君濯的面，她还是得做做样子，上前一步，擦擦墓碑上的灰，或是蹲下清理一下墓前的花束，然后再对着墓碑说道：“婉儿姐姐，你安息吧，撞你的那个人，已经被抓到了！一切天理自有公道！你就安心地去吧！”
同时，这句她也是刻意地在提醒一旁的冷君濯，提醒他，斯人再好，但是芳华已逝，节哀顺便！一切还得向前开，生活依旧在继续！一味地沉痛于过去，并不是件好事。
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她依旧要说。
因为她想看见的是他睿智，精明能干的一面，而不是眼下颓败萧索的样子。他，冷君濯，天生就该是个气场强大，霸气凌然，事业有成，光鲜的成功男人。
有他的怀念，她亦足够。
“好了，咱们走吧！”冷君濯说完，直接和来时一样，率先走在前头，第一个离开。
这男人，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习惯性地以自我为主张，主宰着别人。
莫小七赶紧抬步，速度跟上他的步伐，她人比他矮，腿比他短，因而不得不小跑着才勉强能跟得上他，不致于落后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