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跟在杜相后面一路嚷嚷,很快嚷得整座宅院的人都知道了,连院内侍候的仆人也停住手头的活儿,向他们这边张望。
杜相一路往前走,直到正院前才停住脚步。
正院前,刘太傅双手放在背后,一脸肃穆地站在台阶上。他见到杜相,皮笑肉不笑地说:“哟,稀客,稀客。杜相大人大架光临,敞舍篷壁生辉啊。不知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这话听在杜相耳中,只觉话中含了无比嘲讽的意味。
说实在的,刘太傅虽与他杜相同列三公,刘府人丁单薄,他杜家人丁兴旺,但杜相还真不敢得罪刘太傅。
没办法啊,人家虽说人丁单薄,但架不住人家是三代帝师啊。看看宣武帝和宣太子,一个比一个狡猾。你说,能教得出这么狡猾的狐狸徒弟来,做师傅能单纯吗?
杜相赶紧打揖道:“见过刘太傅大人。在下实是有所得罪,今日特意带着逆儿过来赔罪。”
“哟,来赔罪的!但我看杜大人这架势,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呢。”刘太傅不冷不热地说。
“嘿嘿,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这不是见得不到太傅的通传,心急了嘛。望大人大量,原谅小人不问自入的罪过。”杜相连忙陪笑道。
“哼。我刘太傅府可不敢。杜大人请回吧。杜家没有什么对不起刘府的,杜家的赔罪,刘家可是受不住。”刘太傅说。
到了这一刻,杜相的面皮也磨得厚了,也不管刘太傅的冷嘲热讽。他只拉过旁边的杜凝脂,说:“小孙女不识世事,现特向刘太傅赔罪。”
杜凝脂极有见机,她立即向刘太傅跪拜施礼道:“小女子鲁莽不懂事,恳求太傅大人原谅!”
刘太傅望着跪在面前的清丽无双的美人儿,双眼闪过一抹极亮的光,旋即他又低垂下眼帘,掩住眼里摄人的光芒,恢复以往肃穆的神色。
“呵呵,我可算是见识到杜家的厚脸皮了。我家栋哥儿被打得现在还躺在床上。你们杜家,轻飘飘的一个不懂事,就想抹了过去。刘某佩服啊,佩服。”刘太傅继续皮笑肉不笑的。
杜相被说得脸色讪讪。他张了张口想开口,但一下子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确实,如果那刘栋真的受了重伤,单凭杜凝脂一个下跪又怎能了事。然而,在刘家按兵不动之前,他也只能暂时叫孙女过来赔罪了。毕竟,杜凝脂是他杜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确实舍不得她受更大的委屈。
不等杜相说话,杜凝脂却先开口了:“小女子虽只是一名小女子,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女子闯下的祸,小女子愿意一力承担,要刮要剁,但凭刘大人。”
杜凝脂跪在地下,但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的神色也极其坦然,直视着刘太傅。配着悭然有力的语气,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愿意信服于她。
杜凝脂这话一出口,刘太傅眯起了眼睛,眼中的激赏一闪而过。
而听了杜凝脂这一番话之后,杜相却忍不住眼眶发热。他隐着眼泪,定定地瞧着自己的孙女。
他就知道,论学识、见地、品性、容貌,自己的宝贝孙女哪一样不是一等一的。他现在后悔极了,不应该纵容她追着靖亲王的心思。他原本想着,一朝权贵没几个敢真跟他刘家来硬扛,自己这边早早放出风声,也好让有心的人家及早歇了心。孙女儿的意中人,她最终都会得到。
不想,纵容的结果,却是惹出了刘家这么一桩事。现在,他宝贝孙女的名声前程,就只能等着刘家裁定了。
不,确切地说,只能等着由刘栋决定了。刘栋好,她便能好。
“杜大小姐言重了。杜家千娇万贵的女儿,我们刘家可处置不了。”刘太傅说,语气依然平静中含着无限讥讽。
杜相心内一个激灵。他知道,刘太傅这话,是要他表态了。
杜相心内惨然。但到了此时此刻,他只得忍痛开口说道:“逆儿有罪,但凭刘大人发落。”
刘太傅正要说话,突然刘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老爷,老爷,少爷又吐了……”
“什么!又吐了?”刘太傅大吃一惊,也不管杜家两爷孙了,脚下生风般地向着逸仙居而去。
一时间,院里的人都哗啦啦地跟着走了,有人赶着去请府医,有人赶着去服侍,有人赶着去通知他人,十分忙乱。
院内只剩下杜相与杜凝脂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杜凝脂才反应过来,她连忙爬起身,说:“爷爷,我过去看看。”说完,也不等杜相答应,拔脚就走了。
“哎哎哎……”杜相想唤停杜凝脂,但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也只能跟着过去。
逸仙居内,刘栋面色苍白,软软地倚着床枕,上气不接下气。嘴角还残留着呕吐的痕迹,守在一旁的小厮眼明手快地拿过帕子,为他擦干净。
此时此刻的刘栋,心内泪奔不止。
老头子也真够狠了,连唯一的嫡孙都下得如此狠手。他只是早上喝了一碗燕窝而已,就一直吐,已吐了三次了,吐到他全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床都下不了,受罪极了。
臭老头,只是演戏而已,用得着如此糟残他吗!这是亲爷爷的节奏吗!
刘太傅一口气跑进逸仙居,脸色焦急、担忧不已。但其实,他的心内快要笑死了!
呵呵,效果不错,效果不错。刘太傅对自己大赞不已。
刘栋见着自家爷爷那眼内深深隐藏着的笑意,忍不住愤愤地向他投去一个大白眼。他要控诉谋杀亲孙的刘某人!
刘太傅直接无视了他的白眼,直直地走到他的床头,顺带着不动声色地挡开了服侍的下人,留下一条毫无阻碍的通道。
通道匆匆而来的是杜凝脂,以及紧跟在她身后的杜相。
杜凝脂及杜相一进来,就刚好见到刘栋在翻白眼。
也是刘栋力气太弱了。他向刘太傅翻了白眼后,不想却是用力过度,未能及时转回眼珠。翻起的白眼,加上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粗喘,令人一丝也不会怀疑,他马上就要透不过气儿,马上就要咽气了。
而很不幸的,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被刚刚赶到的杜凝脂及杜相一眼无阻地见到了。
两人心内不断地倒吸冷气,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怎么伤得如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