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太子（二）

就算宣武帝本人在此，也会被这番说辞这番动静感动一番的吧，更不用说只有十五岁，刚刚监国的宣太子了。
可以预见，这事到此为止了，而且，以后再也不敢有人拿邓太尉的文章了。
果然，就见宣太子脸上带着动容之色，连忙奔下座位，亲自扶起邓太尉，对着太尉说：“太尉功德无量，忠心耿耿，我朝之栋梁，父皇一直深念在心，一直都明白太尉的忠心。”紧接着，他又面容一肃：“太尉以后千万不可再这样轻言生死了，可要好好爱惜自己，长命百岁。你如此轻贱自己，父皇知道了，岂不是心中难过！”说到最后，连太子的眼圏都红了。
太子这一番诚恳的说话，说得邓太尉满面羞愧：“臣一时激愤，差点做了傻事。万望太子查清此事，还为臣一个清白公道。”
宣容真道：“请太尉宽心。吾定会彻查此事。”
得了宣容真的准话，邓太尉心满意足归列。
直至邓太尉归列后，宣容真才归座。面对殿上众臣，他一字一顿地说：“本座绝不允许有人无故污蔑朝臣。邓太尉一事，本座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他对邓太尉示以安慰的一笑，又面向众臣道：“为示公允，本座允许邓太尉全程跟在身边，看本座是如何处理此事的。”
哪有捉贼还叫贼来看的！
宣容真此话一出，连同邓太尉在内，全朝文武都会心笑了。
宣容真也笑了。一时之间，整个大殿笑意融融。
不仅是朝上，连朝下也和乐融融。监国太子如此好说话，以后百官的日子可轻松了。因此，众臣回家后，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连带对家里的黄脸婆也现出了久违的和悦笑容，惹得各家大臣嫡妻惊喜交加，互为奔走相告。最后，连各臣家后院都知道了当今太子是极好的一个人。
在朝上朝下和乐融融的时候，邓太尉就跟在太子身边，每天跟踪自己的贪墨案的进展，连吃睡都是在太子宫。太子还派了不少下人，好吃好住地侍候着他。
说来也怪。自从邓太尉跟在太子身边办案后，弹劾他的折子不降反增。看着雪片般飞来的奏折，邓太尉心虚地吞了吞口水。太子却和气地笑着对他说：“不碍事，不碍事。许是搞错了，会查个明白的。”
邓太尉隐约觉得不对。看太子的态度，却没有一丝异常。邓太尉避开侍候的人，偷偷向外发送信息。但发出的信息却一直没有回音。
一个月后，弹劾的折子已堆积了足有三尺高。
最后一封折子是由邓族本家所在苍州万人上书，诉邓太尉独子邓拓长期鱼肉一方，奸淫虏掠无恶不作。十天前，邓拓因强抢民女不成却将女方的父母兄弟四人全部毒死。当地百姓忍无可忍，万人请愿上书，要求朝庭肃正法纪，为民除害。随着请愿书的，还有十多年来邓拓霸占的万顷良田地契。
随折子而来的还有新任刚满三个月的梧州知府书。说是因民愤实在太大，梧州知府已将邓拓收押，等候上级审查。
看了这封折子，邓太尉一口腥甜没有忍住，当场喷下一口浓血，陷入昏迷。
直到第二日清晨，邓太尉才悠悠醒转。想起独子邓拓，他就觉得心口抽痛抽痛，痛得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自己早知儿子骄横跋扈，为防坏事不敢将他放在上京，强忍思子之痛把他放回老家。自己积累的所有财富，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这个逆子。结果还是……
他心灰意懒靠坐起来，目光一转，见到床边桌子放置着一个锦盒。他觉得奇怪，是谁将这么个锦盒放在这里的？
他打开盒子，拿起盒子里的东西，只看上一眼便跌坐在地，脸色变得灰白灰白，整个人不停发抖。
此时，门“吱”的一声被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来人一袭锦衣，步履轻缓而坚定，俊逸非常，儒雅非常，脸上带着惯有的和气笑容——是宣太子。
宣容真笑着走近邓太尉，在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就那样挂着满脸笑意，俯视着地下的他：“我给你的这本名册，可还有遗漏？”
没错，锦盒里装的是一本名册。而这本名册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邓太尉自己的。他不知道，这本名册是何时到了宣太子手上，又是如何到了他手上的。他只知道，这本名册，此时此刻宣告了自己的失败，再无可辩。
因为，这本名册，记录的是曾向他贿赂或是投靠，或多或少有一丝关联的大宣官员名录。这份名录所记人数，足足占了整个大宣官员的三分一。
看着眼前那温和的笑脸，邓太尉只觉得冷，彻骨的冷。他就那么败了，在他还未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败了——一败涂地。
他想，自己错了，错在那不应该存在的野心，更错在不该轻视这个看起来是那么纯真无害的少年！
邓太尉轻轻闭上眼睛。良久，他开口：“臣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还是厚着脸皮，恳求太子看在臣曾经的忠心份上，放过我儿一命。他什么都不懂，只不过是被人宠坏的一个孩子罢了。”
宣容真倒是爽快，干脆利落地给了一个字：“好。”
宣太子监国四个月后，邓太尉邓源之自杀了——畏罪自杀。经查，邓源之贪墨罪证据确凿，被抄出来的巨额财富没收国库。据说，国库一下子充盈了三分之一。邓源之独子邓拓流放北疆，三代内不得回京。
邓源之一案牵连甚广。首先是邓氏一族，这个百年世家，只在一夜之间，就被杀的杀，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轰然倒塌，再不复辉煌。接着是一众官员，朝中三分之一的官员因邓源之案或被诛或被流放。
邓源之一案震惊了整个大宣朝野。谁也没想到，根深叶茂的邓氏，就这样被灭得干净利落——被一个少不经事的少年于谈笑风生中一举歼灭。一时间，整个上京城谈之色变。大宣众臣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深刻地体会到皇家的威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