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国的史书上是这样记载这件事的。乾顺十一年,三月伊始,三皇子翌湖遇袭,丞相颜笃幼女舍命救之,坠落断崖,不知所踪。
虽然已经离开,已经选择忘记,但那些人,那些温暖而美好的记忆,依然被深深地刻在心里,无法磨灭。一个“情”字,蕴含着太多的牵绊与不舍,痛苦、甜蜜交错相织,让人太想牢记,又太想忘却。
“半夜三更不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白柳的声音冷冷地响起,看来他还是对颜子沨对压榨他作苦力的事情耿耿于怀。
颜子沨看到他的表情,似乎很是开心,“白天坐在马车里睡得太久了,你怎么这么晚也不睡?该不是……在关心我吧……”她俏皮地笑着,几分娇媚,几分可爱,一双眼睛中充满了灵气。
“谁关心你了?”白柳不屑的说道,“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们白家欠了你的人情,我这是在替瑾溪……”
“我说过,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你们白家也没有欠我的人情。”她晃着自己的“粽子手”,面色有些阴沉,“我要算账的人是李霁晨,没想到他这么无情,十年的同窗之情……就这么被他丢弃了。话说,你的包扎技术还真不怎么样,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伤口包扎成这样,真难看。要是师父看到了,他肯定会气得打断你的爪子。”
“爪子……”白柳有些气愤,居然说自己这双修长漂亮的手是爪子。
“不是么?这么笨,这么残,这么没用的手,不是爪子是什么?要不然叫猪蹄?”颜子沨掩唇笑得异常开心,但转瞬眼中多了一丝悲伤和落寞,“我的手……也许好了之后也要变成爪子了……也许再也弹不了琴,拿不起剑了。”
“怎么会?”白柳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多了些关切,多了一些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对她的安慰,“你流云谷的医术可是天下第一,你这么说可是自毁招牌。听说你的琴天下无双,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我还想让你为我奏一曲呢。”
“我看到你的马车上有琴,麻烦你将它取来。”
白柳有些纳闷,似乎有些猜到颜子沨要琴做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将琴取了过来。
不顾白柳的反对,颜子沨用牙齿解开绷带,手在弹出一个音的一瞬间,鲜血就从她的手上缓缓流下,将琴弦染得血红。
“你疯了!你的手……”
“白柳,不要拦我,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弹琴了,就算以后痊愈了,手没有废掉,也不会再弹了。这一曲,就当我回报你了,以后若有事情尽管来找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流云谷外的阵法机关那么厉害,去找你等于找死。”白柳提醒道,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丢在那个鬼地方。
颜子沨笑笑,不再说话,手指拂过琴弦,明明是欢快的曲子,却哀婉凄凉,带着令人无法言语的哀伤,她笑着,却用血和泪奏成一曲绝响。
“师兄,这琴好难学,沨儿总是学不会。”
“啊?真的吗?”李霁晨的表情有些失望,“我可是一直等着你学好弹琴,与我琴箫合鸣的。”
“那沨儿会努力的学的,沨儿一定会学好。”
因为他的一句话,她便努力地去学,努力地做好。那段时间里,她会半夜抱着琴偷偷地去很远的地方练习,就算十指流血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这琴是因他而奏,因他而起弦,既然他丢弃了一切,她也将因他这琴音深深地埋藏。那樱树下琴箫合鸣的美好,就让它随着时间的消逝,慢慢地从自己的记忆里退去。
颜子沨已在马车中睡熟了,白柳却仍旧未眠。那张琴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琴弦在月光下透着凄凉和妖冶的红光,他不明白,李霁晨这样做的原因,更不明白,他这样做是否值得。一断情,一断缘,曾经悄悄生根,萌发出生命的嫩芽,开出美丽的花苞,却在它即将盛开的那一刻被人切断了所有养分,失去了生机。虽还没有枯萎,而李霁晨却选择了亲自将这朵花摘下。按照李霁晨的话来说,这对他来说这是莫大的悲哀,却又是莫大的幸福。
“我不想她永远的爱着我,只要她恨着我便够了。或许我太自私,也许她心里有我的名字,我便是幸福的。”
那天,阳光明媚,那个人站在凉亭中,轻轻地笑着,像太阳一般温暖,耀眼。白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写下那样绝情而伤人的话,他也不需要明白,他娶了自己的妹妹,履行了之前的婚约,这便是令大家都满意的,最好的结局。
远方的昭阳城,此时仍有一个人迟迟未眠。他将那块带血的玉佩紧紧地握在手里,似乎还能感觉到她的体温。不久前,它的主人还在这个房间里与自己斗嘴,对自己哭,自己笑,喝醉了酒趴在桌子上耍赖,现在却只剩下了孤单而苦涩的回忆。
这个府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有她的笑,现在只剩他一人,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凄凉。
“苏苏,把它当了一定能得好多银子。”在颜子澈的花园里,他与她初识,她一个人在那里堆雪人,快乐的像个孩子。
“殿下,还是没有消息,”宋垣走进来,轻声说道,“六小姐她……”
“宋垣,她会没事的。之前我那样气她,她还说要找我算账呢,她还没来教训我,怎么可能出事呢,她一向是说道做到的。”
“殿下……”
“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走廊里,梨落正指挥着下人将挂着的大红灯笼摘下,宋垣好奇着上前,问道:“好好的摘了这灯笼做什么?”
“颜小姐她至今还没找到,这喜庆的灯笼挂着太碍眼。”梨落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眼睛也红红的。
“还是挂上去吧,主子心情不好,这府里也觉得很凄凉,挂上去觉得不那么压抑。”宋垣叹了口气,颜子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的心里很不好过,“颜小姐会回来的,她喜欢这些,回来后看到会很高兴的。”
尽管白柳吩咐将行进速度放得很慢,但这长途的颠簸,颜子沨的身体还是无法承受,她的脸色惨白,靠在马车的软垫上,没有一点生气。白柳有些担心,这样的身体是否还能经得住颠簸。不过终于到了渝州,这里有白家的宅子,白柳决定现在这里停留几天,待颜子沨的伤势稳定了再上路。
本以为有了侍女照顾颜子沨就能放过他,谁知还是不得清闲,大半夜的,她非要自己陪他聊天,说是医书上说什么“旦慧,昼安,夕加,夜甚”,那些侍女只会偷懒,万一自己晚上一不小心快要一命呜呼了,连个能去找大夫的人都没有,一代神医的弟子就这样死了太过悲惨;还说杜卿淼要是知道了自己死在他的手上,绝对会替自己报仇的。白柳无奈,只得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像小猪一般睡着,自己只能熬夜,心里面各种愤愤不平,恨不得把颜子沨吊起来暴打一顿才甘心。
过了几天,白柳反倒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白天闭门谢客闷头睡到黄昏,然后起来进行自己陪聊,陪吃,陪睡的“三陪”服务,她没睡的时候两个人下棋聊天,斗嘴。她睡着了,他就静静地看书,赏月,静静地看着她在梦里的悲伤或笑颜。
他觉得似乎自己开始明白李霁晨那样做的原因,似乎懂得了一些他之前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的东西。原来,自己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只是之前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