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是一个慢慢积累的过程,由简到繁,由易到难,由客观接受到思考辨识,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可雪三的认知却是在这几日迅速壮大起来的,像决堤的洪水,哗的一下子填满了她的脑袋,头重脚轻,从懵懂无知一下子掉进了混沌无知的泥潭。
雪三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始祖庙,她要回始祖庙,跟所有其他的生灵一样,她想去祈求始祖给予她指点。
玄安九执意要跟她一起,理由是:他想去看看什么样的环境能长出雪三这样的如此奇葩的人物。
雪三此时正为她装满乱麻的脑袋而头疼,懒得反驳奇葩这个词,也还是尽力翻了白眼抗议他。
玄安九欣然领受白眼,他找的理由好就好在让他和雪三的同行不尴尬。
始祖庙的环境太简单了,那就是冷清,一如既往的永不变的冷清。
两百年前,玄安九跟着哥哥来这里时,满心的不解,为了儿女私情跑到始祖庙里求指点,身为堂堂的玄家子弟,有些丢份,所以他银面遮脸。没成想,才过了区区两百年,他自己就为了儿女之情再次来到始祖庙,只是他不是求始祖指点的,情之一人,求别人不如做自己。
始祖庙的大殿里,大而空荡,除了一面画壁外,再无他物。
画壁是纯白的云母石,上面有盘古执斧而立、女娲盘旋而舞的浮雕,雕的细致到似乎能看到斧刃的光芒显露、似乎能感受到衣裙飘舞带起的风徐徐而来。
雪三跪在石壁前,来时想说的话太多,此时却全无头绪,不知如何开口。
青石地面上一尘不染,光滑如镜面。
玄安九陪着雪三静静的跪着,低眉敛首的注视着石板上的倒影。猛地一惊,自己本来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地板真的成了镜子,石板镜中的玄安九也直直的看着镜外,眼中的忧色重重。他再看雪三面前的地板,里面的竟然是雪三的背影。
“这是你们各自内心的反应。”一个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柔和但不失威严,“玄安九你的情缠满了担忧,雪三,你的困惑是因为你的逃避。”
“女娲娘娘,”玄安九挺直脊背,抬头望着空中,他突然想到一个请求,“您是万物之母,应该知道雪三的家人是谁吧?给她找回自己的家,至少她逃避的时候有个地方可避。”
玄安九的要求是突然而至的,看着雪三失神的跪在地上,妲己失魂清冷的样子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雪三惊讶的看着他,再望望空中,心跳的扯着两边的太阳穴都在跳。
“家是组成的,不是找到的。”女娲不知道是逃避回答还是真的不知道雪三是哪家的生灵。
雪三的眸子暗下来,嘴边一霎的苦笑之后,脑子里面似乎是清亮起来。她活着就得往前走,就是能回到过去,又怎样,她真的很喜欢过去吗,过去还不照样是无家可归,还不照样是孤独伶仃。既然是必须往前走,又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雪三,缘起缘灭,情聚情散,只在一念之间,不必强求自己。”女娲说道。
雪三没有做声,女娲娘娘看透了她的心思,但是不强求自己,难道强求别人吗,玄夫人又是她所能强求的了的吗,既然一念之间,那她就再来一念吧,这一念就是缘灭,就是情散。
从大殿出来后,雪三的情绪似乎是恢复了很多,她带着玄安九去了庙外的芦苇丛。
“你不是喜欢这些芦苇吗?”雪三折了一枝芦花,伸到玄安九的脸上扫来扫去的。
玄安九边笑边躲,顺手也折了一枝,跟她对打起来,两人追着笑着在芦苇荡中乱窜,扰起的芦花漫天飞舞。
追日望见满天喧闹的芦花,就知道是雪三回来了,它带上雪三惯常收集芦花的布袋飞来芦苇丛。在雪三的指挥下,玄安九负责搅起芦花,她负责骑着追日的背上用布袋收集芦花。
月亮上来的时候,雪三偎着追日已经睡着了。
玄安九见她把胳膊搭在追日的身上,枕着胳膊的头,一会一会的滑下来,睡得很不安稳,就探过身子,把她的头轻轻的扶起来。雪三睡眼朦胧的看了他一眼,乖乖的就势枕在了玄安九的腿上。
“月光真好。”玄安九望着被苇叶、芦花半遮半掩的月亮,低低的自语。
“天下的月光都是一样的,相比而言,我觉得光华山的月光会是暖暖的,不像这里的这么冷清。”雪三嘟囔着说。
“我把你吵醒了。”玄安九低头看雪三,她正用手揉着眼睛。
“这点追日都比你强,它在我睡觉的时候从不说话。”雪三依然躺着。
“你醒着时,它应该也不会跟你说话吧。”
追日似乎也被他俩吵醒了,埋在翅膀下的脑袋拱动的翅膀一起一伏的动弹,以示抗议。
雪三捂着嘴偷乐,“背后不能说人,当然也不能说鸟。惹毛了追日,它会起来咬你的。”
追日有一次驮着雪三去河中嬉水,惊扰了河中的鱼怪,獠牙在嘴外的鱼头露出河面的时候,雪三不争气的哇哇不叫,还好追日勇猛,从空中俯冲直下,与鱼怪在河面上大战起来,鱼妖的血在水中洇开,水面成了红色,追日白色的羽毛漂浮在上面,形成一种妖异的画面,红色的水面上开出了朵朵白莲。
后来,雪三表现的十足没良心,追日被咬伤的地方很久之后才长出新的羽毛,雪三就一直建议保持这造型,说是看起来特与众不同。
玄安九听她这么说,刚要说,小心追其起来咬她,就见雪三突然翻身坐起来,双眸在亮晶晶的看着他,叫道,“玄安九。”
“干嘛。”玄安九以为她又有什么想法,没想到她飞快的在他的腮上啄了一下。
“什么感觉?”雪三似乎是舔了口食物,此刻正要同人分享感受到的味觉。
“这-----”玄安九觉得自己的脸热气腾腾的,感觉嘛,热,心跳加速,还有----就是能再啄一下的话更好。
雪三却又重新倚在了追日的身上,“玄安九,我不喜欢那种非得一辈子的相爱相守。”
“你什么意思?”玄安九的脑子嗡嗡直响,刚才的心跳被雪三的话盆冰水泼的就剩下心惊了。
“姑姑和帝辛,两情相悦,不能相守;柳兮为你哥专情两百年,不能相守;你哥本来可以有柳兮这个佳人相守,可他偏偏情定姑姑,不能相守。玄安九,我觉得我他们对于相守的要求太苛刻了,一说就是一辈子,一守也非得是一辈子。”雪三顺手折断一支芦苇,嘟起嘴当蒲公英来吹,竟然也吹得芦花飞向玄安九的脸,“我只要相守一时,两个人真心实意的相守,哪怕明天就分道扬镳。”
玄安九看着自己脸前的芦花落在腿上,“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吗?”
雪三点点头,坐过去,把头倚在玄安九的肩上,“现在多好,如果要想未来的话,我们就不能这么安心的坐了这。”雪三觉得自己斗胆了,玄夫人的话她听的一字不落,姑姑害的玄宇九自禁一生,她不能再来害玄安九,就凭玄安九对她的情义,她要还的话,就是绝不跟他有儿女私情。可是,今晚,雪三就想试试,这样跟守护自己的人相守是什么样的感觉,竟让姑姑她们用一生的所有精力去追求。
玄安九揽着她,不再说话,一辈子就是无数个一时组成的,他当然要跟她相守一时,相守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