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饮学府注重学子们各方面的能力,不单单是对史实与政治的把握,也要求学子懂得礼乐御射。而这新太傅走马上任之后,新添一条要求,学子们需要加学一门劳作。这日常百姓家的劳作,学子们被要求进行学习,以便日后作为上位者,能体谅百姓劳苦。
学子们对这一条规定叫苦不迭,乔兮却托腮望向顾竹彦,觉得这哥哥果真什么都好,什么都想得到,又体谅百姓,恩要学学。
乔兮正陶醉呢,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贼兮兮的声音:“大姐,原来你爱慕夫子。”
乔兮一惊,转过头去,原来是十八皇子正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看着她:“你放心,既然做了你大哥,这点事情还是会帮你的。你等等我回宫便和父皇说说让他为你们赐婚,怎么样?”
看着这个和自己刚认识,而且认识得还不太愉快的小子现在一脸的自己人表情,乔兮叹了口气,说:“这点小事便不劳烦大哥了,乔兮自己会看着办的。”说罢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十八皇子立马神色了然:“这我懂,你放心,大哥体恤你。但原来你是叫乔兮这么个名儿,不错,可惜有些女气,不如大哥赐你一个名号,以后便这般叫你,可好?”
乔兮头皮有点麻,决定义正言辞地拒绝,这十八皇子却眼珠一转,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一拍:“我想起一句诗,写得极好,我便从里面为你挑一个词。”
诗的话,应当是差不到哪去了,乔兮想着拒绝他又要费诸多口舌,便眨眼示意他继续说。
“这句诗是这样的,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十八皇子伸出食指虚空一指,“就叫你大块好了!怎么样,你看你这般瘦弱,定是名儿没取好。”
乔兮将他上下一打量,小小年纪下巴这样尖,明明是皇家人却瘦弱至此,唯有弱柳扶风一词可形容。
于是乔兮很不忍心地把头转开了。
————————————————————————————————课尽时,已是残阳如血。乔兮拎起书袋,想着喜河怕是等乏了,于是抱拳给十八皇子道了别。
十八皇子半躺在课椅上翘着腿,抄着手让侍卫给他按摩脑袋,见乔兮要走了,手挥了挥算是告别。却又在乔兮走过两步之后懒洋洋地说:“大块啊,你这书袋也太破了,明天换一个再来,我看了不舒服。”
小子派头大事情多,乔兮加快了脚步。
一路给慢腾腾整理书的同窗们道了别,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乔堂主心下深感欣慰。
路过顾竹彦时,他正在给最开始乔兮提问的那个大眼睛男孩讲解,这个男孩子一看便是个好学好问的家伙,乔兮很喜欢。于是笑眯眯地对小男孩说了明天见,又恭敬地对顾竹彦说:“谢夫子今日教导,乔兮回家了。”
这般恭顺模样,哪里是早上那个就着晨光紧紧勒住他的腰的任性少女。顾竹彦不动声色,点了头,嘱咐了几句,便不再看乔兮,继续给男孩讲解。
乔兮的视线在顾竹彦的脸上停留了两秒,转身走了。
顾竹彦却在身后轻轻说:“今日你的讲述很不错,虽亦有不足纰漏,但可见博览群书。只是日后,莫要逞能道皇家细短,小心听者有意。”
博览群书,乔兮听在耳里,心尖似乎蜷了起来,却最终落在唇角,成了一缕苦笑。她转过身鞠了一躬:“谢夫子教诲,乔兮身受了。”
于是真正不停步地走了,十八皇子还在后面嘱托:“大块你记得换书袋!”
可小孩们的叽叽喳喳与十八皇子跃于喧嚣之上的声音都被她留在脑后。
却不知是谁的嗓音清亮远远传来,在昏沉的晨读声中突兀响起:“哥哥,我昨晚读了《兰度通鉴》,但有一处我并不太懂。”
“哪一处?”又是谁,声音清冷,平缓如闲人踱步。
“便是这作者兰度子,到底是不是如传言所说好男色?否则为何他全书通篇多出对男子表达了非凡的赞赏,却说女子是世上最俗物呢?”
“……”
“哥哥?哥哥?”
每晚读书,不知是为了哪天早晨的哪一句浑话,换谁的一眼指责。
罢了,前尘隔海。
——————————————————————————————“咦,这不是喜河姑娘吗?在这里等小兮?”
喜河笔直地站在院门旁侧,看着日头都落了,想着小姐或许快要出来了。想想用中饭的时候被小姐唤去与大家一起,见她心情似乎不错,旁边还有一个毛头小子说说笑笑,应当今天是比较顺利的。喜河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心下却安然些许。忽听有人唤她,顺着声音看过去,血染的晚霞映着修长笔直的一人,正慢慢向她走来。
这人束发一丝不苟,帽冠上镶着极名贵的血玉,蓝色的袍子在风中瑟瑟,走近了才看到布料乃是皇家贡品月锦丝。他左手拎了一个雕花的木盒,右手捏了一把折扇,好一个翩翩公子。
翩翩公子见喜河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极大度地说:“喜河姑娘不记得我便罢了,咱俩,也只是在一十几日之前的月夜有过一面之缘。”
喜河看着他点点头,却因他那听来亲昵的“咱俩”而有些不自然。
公子又说了:“你家小姐是认得我的,我与那顾竹彦是挚友,因而与你家小姐,也算熟人了。”他唰地甩开扇子,贴着前胸缓缓扇了两下,给喜河抛了个自认为极风流的媚眼。
喜河没看出来那是媚眼,只觉得这人初秋扇扇,也许是燥热,既然燥热,何必把袍子裹得严严实实。
当然了,因为有一个不解风情不谙雅韵的小姐,这小姐又嫁了一个独特的异族姑爷,喜河自然也不会知晓这扇子于公子,在昭京贵族中,相当于陈醋于饺子,是最佳最受欢迎的搭配。
但喜河是个不纠结的人,她觉得没必要弄明白,于是又点了点头。
公子看看不为所动的喜河,想着自己该不会魅力骤退吧,他可是今早还一个眼波迷得为他穿衣的丫鬟神魂颠倒呢。
于是他笑了笑,说:“唉我这人,竟忘记给喜河姑娘自我介绍了。何宁欢,这厢有礼。”他收起扇子在左肩点了点,又勾一勾右脚尖,向前一步靠近喜河,自认为做足了风流形态。
喜河往后退了一点,还是点了点头。
何宁欢怔住了,这女人!难道他要使出杀手锏假装不经意露出精致的锁骨,要知道,这世上可没有女人能抵挡他五皇子的魅力。
他正要用扇子悄悄撩开前襟盘扣,想着是不是要假装被树枝勾一下,这树,好像离得有点远……
“喜河,走吧。”乔兮的出现惊得何宁欢伸向扣子的手一抖,赶忙收回手,笑着看过去,见乔兮果真是提了书袋来当学生,他心下了然,眯眼给乔兮打了个招呼:“乔小姐,近来可好?”
“好着呢。”乔兮大步走过来,看到他手上盒子,“这是给哥哥送饭?”
“啊……是啊,送去。”何宁欢笑意不减,说,“那我便过去了,小兮回见。”
“回见。”乔兮话音未落,已经拉着喜河走到三步开外了。
何宁欢向院里走去,却听身后两个女人声音渐远……
“喜河,你怎么在和雍门宁欢讲话啊?”
“他一个人在讲话。”
“哦他下次再勾搭你,你依然别理他。”
“好的小姐。”
“对的,他就是一个希望全天下女人都喜欢他的傻山羊。”
傻山羊一个趔趄,一腔的火气没处发泄,快步走到顾竹彦的跟前把木盒重重地往桌上一搁。还在给小男孩讲解的顾竹彦瞟了他一眼,没理这尊气呼呼的大佛,倒是其他还没离开的小孩都惊了一跳,傻傻地停住了手边的事。
“五哥!”正在椅子上作威作福的十八皇子却跳了起来,飞快地跑向何宁欢,亲昵地抓住他的手,“五哥你怎么来啦?”
——————————————————————————————乔兮出门,已经有马车等在学院门口了,想必是林见深着人安排的。
她跨进马车之前,笑着给门口的小书童阿元道了别,吓得他脸色霎时就白了。
马车里面很舒服,软垫里装了香丸,马车里散着幽香,小桌上泡着一壶热茶,底座竟是用热石温着的,热石一颗亦罕有,更何况是这么一大盘少说有二十颗。架子上整齐地一排书,乔兮取下来一本翻了翻,竟是话本子。
这林见深,很会享受嘛。乔兮不屑地撇撇嘴,等会一定要偷他一颗热石玩一玩。
一路平稳,乔兮翻着话本子不知不觉便到了。
乔兮恋恋不舍地放下书下了车,却见林见深已经等在门口了。
一看到她,林见深便亲昵地拉过她的手:“娘子今日辛苦了,为夫命厨房做了些补脑的好菜,你端看看喜不喜欢。对了娘子,我在书房给你设了一副桌椅,待会领你去看看。以后娘子便可以和为夫一起伏案了。”
乔兮看了他一眼,用力地想抽出手,那一口一个娘子的便宜相公脸上虽笑得欢,手上力道却是很大,乔兮发力三回,脸都憋红了,手却依然纹丝不动。
于是下人看着新婚小两口手牵手走了进去,而且这据说脸皮极厚的夫人竟然脸羞得通红。
入了饭厅,果真是极其丰盛,那些个水晶饺玲珑剔透,乔兮咬了一口,汁水鲜美肉质滑嫩,皮虽薄却很有较劲,乔兮满意地眯起眼睛,喉口发出一声叹息。
林见深看她的样子,心下彷如开了一道门,灌进了最干净的阳光,他给乔兮又夹了一块水晶饺,问道:“娘子可还满意?”
“满意!很好吃!”乔兮嘴里包着饺子囫囵说着,一点出身大户人家的修养都没有。林见深却不见怪,一双桃花眼望向乔兮是实打实的含情脉脉。
乔兮一边吃一边想这林见深的演技真好,不去当戏子可惜了,看他那白白嫩嫩的脸蛋,唉,就应该去唱戏的。
胡伯却在一旁慌了神,主子这模样,莫不是动了情?可这乔小姐做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做啊!
林见深一边给乔兮布菜,一边说:“娘子,为夫做你的陪读吧。”
“咳咳咳……”乔兮瞬间一口鱼刺卡在喉口,“你说什么?”
——————————————————————————————“我说,我娘失踪了。”顾竹彦坐在思饮书院他房间的椅子上,眉头紧缩。
“你先慢着。”雍门宁欢食指在桌上轻扣,“什么时候,是自己离开,还是……”
“四天前。”
“这几日并无大事,太子党羽也一心想讨好红庄主人,因而三天前林乔两家的婚事他们并未在其他事情上多做部署。对了,那场婚事,与这件事可有关系?”
“我娘失踪的当晚,我便去找了林见深。”
顾竹彦回想这件事,依然觉得蹊跷。
林见深曾说他必将有事相求,因此当他发现母亲不见了时,第一个怀疑到林见深头上。他对林见深说:“你不要动她。”但看起来林见深将这个“她”理解成了乔兮。他摸不准林见深是否知情,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却慢慢发现乔兮与他的婚事,似乎有内情。
顾竹彦继续对雍门宁欢说:“但他,仿似对此事一无所知。”
不过,他却知道了原来林见深打着毁灭云腾的主意,甚至还半遮半掩地把乔兮当作了人质来威胁。不知乔兮,是被他抓到什么把柄才愿意嫁与他。
即使,与林见深一番谈话下来两人只是在讲乔兮,但并不能说明林见深只是捏住了他顾竹彦的一个死穴——乔兮,如果另一个死穴——母亲,也在林见深手上,那就太可怕了。
并且,他为何要求自己与秦家退婚,顾竹彦也想不通。这桩婚事既有利于五皇子,又有利于边关。林见深已经来找过他,显然并非太子党派,或者并非绝对的太子党派,那么退婚对他来说简直是浪费了这个要求。可若说是为了阻止北关秦将军实力壮大,但这好处,也只是给了北方的北宛,但他林见深月光下的一头银丝,可不是能随便装装的,这祁兰族,分明是在东安南方。
顾竹彦斟酌了一番,决定将自己退婚的实情隐瞒。
“梦舟,你我从来都是情同手足,如今助我,我自然是十分信任你,也十分相信我们这一场大计能成。”雍门宁欢站起来,打开他带来的那个盒子,“但你万不可因此事受到伤害,我们可以失败,东山再起,但如若你,或者你的亲人有牺牲,我哪怕登上那个位置,也无颜面对这江山。上次你说退婚,我问你原因你不说,我想你自有打算总是不曾害我的。但如今乔小姐也成亲了,你这退婚,我依旧觉得奇怪。你若不愿讲,我不强求,总有一日你要告诉我。来我帮你把药上了。”
顾竹彦点点头,将衣襟拉开,左胸的伤依然触目惊心。
雍门宁欢倒吸一口气:“你真的倔脾气,我不需要你取心头血来证明忠心。”
他挖了一点药膏轻轻地抹上去,顾竹彦纹丝不动。
“但你娘这件事,我想不简单。你与你娘住在城南的院子里,与顾府相离甚远,你爹想必还不知道她失踪。”
“他知道又如何。”顾竹彦闭着眼,薄唇轻启,“他向来不关心我们母子。”
“你恨你爹,我明白。”雍门宁欢专心涂抹药膏,“但有没有可能是你爹抓走了你娘?”
顾竹彦眼睛霍然睁开。
雍门宁欢继续说:“难道他,终于想起来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