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搂着唐琬在前面走,钟奎、王来福紧随其后。
这王来福原是岳飞帐下的小吏,非常崇拜岳飞,对于钟奎为将军报仇敢去袭击秦桧的举动是发自肺腑的敬佩,今日有机会为钟奎等做些事情,不说钟奎等劳驾了他,倒反像是他得了好处,鞍前马后,分外殷勤,很快几间宽敞的房间就收拾出来了,紧挨着他住的地儿,为的是好日日找钟奎说话。
有了伴聊起以前军中往事,两人都焕发出年轻的神采,好似当年挥刀杀胡虏的样子,兴致格外高昂。
唐琬抿着嘴笑,还没见钟大哥这般高兴过,笑一笑又皱起眉,哎呦捂住伤口,一阵剧痛,不会伤口又裂开了吧。
她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过陆游的注意,此刻他抱着她,正向新收拾出来给他们住的房子里走,见唐琬蛾眉微蹙,手捂伤口,脸刹那变得苍白,他知道定是刚才打斗颠簸伤口又裂开了。
他停住脚,免得走动让伤口更疼,眼睛怜惜地看唐琬的表情,见她慢慢从疼痛中恢复过来,不再呻吟,这才缓步向卧房走去。此刻,唐琬小猫也似地缩在他怀里,眼里少了些往日的慧黠多了些安静乖巧,他的心也在此刻充满了无限柔情蜜意,只希望能永远这样拥有她,无论是到天涯还是海角,无论是到地老还是天荒。
唐琬忽然抬起头,似有不安:“表哥,你说二哥不会有事吧?”
以赵士程的武功,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没事,你若不放心,待会我和钟大哥去找找。”
听他如此说,唐琬才又缩回身子,嘴角漾出一个笑容。
这般虚弱还想着士程,陆游脸上的疼惜之色霎时冰冻,整个人也像是掉进冰窟窿里,而且这冰窟窿不是用水做的,是用醋浇筑的,心中酸涩苦楚,却又不足向外人道来。
唐琬明显感觉到表哥一震,手指捏的格格作响,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心神,一定是我太重了,表哥抱不动在运气呢。我应该下来自己走的,老让表哥抱着多累人啊。
不过他的怀抱真的好温暖,下一次不受伤就没有机会赖在他怀里了,实在不想离开。
她迷迷糊糊地想:表哥,对不住啦。
然后就伴着他的体温甜甜睡去。
碧云山寨坐落在碧云山坳深处,四面青山拱绕,入口只有一条路,端得易守难攻,平时人烟罕至,偶尔放羊的赶羊路过,羊群低头吃草,牧羊人坐下歇息片刻,看到山寨中人也并不慌张,知道寨中人并不会为难老百姓,只管劫富济贫,山后开垦的大片农田,寨中人也能自给自足。只是来了二大王后情况不一样了,经常三五成群打劫路人,搞得这一带像是雷区,轻易无人敢入,平白辜负了山中大好景色,任白云悠悠飘过,野花寂寞烂漫。
因此这夜大当家的毒娘命人带走赵士程后,虽然非常疲累,脸上被蜜蜂叮得斑斑点点,还是辗转反侧,想不清其中关窍。
他穿的是皂白色土布棉袍,这色的衣衫寨中只有老二那边的人穿,莫不是老二耐不住要下手了?
不过,若是如此,他为何明目张胆穿成那样就来,想让我知道是老二干的?那极有可能是栽赃嫁祸。
看他那样子,儒雅潇洒,天生一股贵气,不是老二手下那帮不入流的喽啰能比的。
他到底是谁?什么来历?
毒娘揉揉想得发疼的脑袋,果断吹熄床前烛灯,躺下歇息。
躺下,夜静了,心却静不了,往事知悠悠,桩桩件件都跑进脑海放电影。
最先浮现眼帘的是她的夫君,老寨主张琪康的样子,那是前年,他已是病入膏肓,多年的劳累让他得了肺痨,大口大口的吐血,瘦得一把骨头,她日日熬药喂他吃,晚上就睡他脚头,祈盼着神灵保佑夫君能转危为安,然而寿命自有天定,半点强求不得,该来的终归要来,这日夫君又吐了两口鲜血,脸色蜡黄,气息微弱地把她叫到跟前。
“娘子,我对不住你,我,我要先走了。”
她霎时泪奔,勉强含住泪柔声道:“说什么呢,你多休息休息就好,别瞎想。”
他摇摇头,苦笑:“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来日不多了。”
他喘口气,颤巍巍从枕边摸出一个铁匣和一封信,说:“这信里有我要向你交代的事情,你要一条条照办。还有这个铁匣,我把它带在身边有近二十年了,从未离身,我现在交给你,你一定要看护好,丢了它来日九泉之下你不要跟我相见!”
他几乎拼尽力气说出这句话,语气既威严又郑重。
她一震,多年的夫妻恩爱情深,是什么严重到不许她九泉相见?
当下无暇多想,她重重点头答应。
“你发誓!”
“我发誓,今生看护好铁匣。”
“不止是铁匣,还有这个山寨,这山寨藏有……”他俯身向前,压低声音,终是力有不支,一口血从嘴角冒出,她急忙近前去揩拭。
他头往后一仰,重重栽在枕头上,声音已如游丝般微弱。
“夫君你说什么?”
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他的嘴唇不断蠕动,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头歪向一边,嘴唇不动了,眼睛似有未尽的心事,还直愣愣地睁得溜圆。
她大哭,扑向他的身体:“你安心地走吧,有什么我一定帮你做到,你放心!”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做到!
为了这句话,她一手挑起了整个山寨的重担,起早摸黑要把山寨搞好,只是凭她一个女人家,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实在是夫君的大恩没齿难忘,若不是他,恐怕十年前我早已坠下山崖,命断黄泉……
她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夫人,是我!”丫鬟明月的声音。
“何事?”
“三当家来访。我说了夫人才睡下,有事明天再说,可他们说有很重要的事见您,您要不见我再撵他们走。”
“不必了,叫他们稍等。”毒娘从床上爬起,感觉到脸上一阵痛得钻心,掌灯照镜,见脸上密密的针眼已经扩大到一片,又红又痒,她皱皱眉,女人爱美的天性警告她这时不宜见人,不过身为大当家的,她知道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几人绝不会深夜要求相见。
客厅,赵士程被彩霞踹飞进来,扑通一声落地。
“彩霞,休得无礼!”
“二弟,你没事吧!”
“钟大哥,这可是你要找的人么?”
赵士程觉得像是被耍的猴般遭人围观,忙定睛回视看身边都是何人。
一人拉住他双手扶他起身,手修长温暖,正是大哥陆游,他大喜:“大哥,你找到琬儿了吗,她没事吧!”
陆游含笑道:“受些轻伤,还好没伤到骨头。”
“那就好!”赵士程觉得忽然神清气爽,一骨碌爬起来。
再看旁边,又惊又喜,喜的是居然钟奎大哥也在这里,踏进这贼窝大家都平安无事真是好运气,惊的是钟大哥身边一人不认识,而有人称呼他三当家,怎么回事,为何钟大哥和这帮土匪有说有笑?
再望过去,见一个女人端坐在正中头把交椅上,正是当日铁笼中被蜜蜂叮咬之人,此刻用头纱遮面,透过细细的头纱,仍隐隐能见叮咬后的肿胞。
“大当家的,此人正是我们要找之人,是和岳将军帐下钟副将一起来的兄弟,还请当家的高抬贵手,放了他们。”三当家王来福上前一揖道。
毒娘身子一震,声音有些颤抖:“岳将军帐下,可是名叫钟奎?”
“正是在下,大当家怎么知道小的名字?”
不待毒娘作答,王来福抚掌大笑道:“看我这记性,大当家的是老寨主娘子,咱们老寨主可是您的老熟人了,张琪康,当年和您一起出生入死的。”
钟奎闻言大惊:“你说张琪康死了?”
“家夫前年过世了。”
钟奎放声大哭:“兄弟,你怎么不等等我,咱们约好再相见的,这可怎生是好,我这次就是来找……”
他突然顿住不说,然后兀自哭得更响。
见他堂堂五尺男儿,长得五大三粗,居然想哭就哭,哭得天昏地暗,旁边几人陪着默默也洒了把热泪。
钟奎?毒娘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倒一点未漏。在临终交给她的那封信上,夫君交代要她等一个叫钟奎的人,待到时机成熟把铁匣给他,信她早就烧了以免后患,信上的毎一个字却都烙在她心里,这钟奎是真是假,会不会是敌人耍的花招?她可要擦亮眼睛仔细看个清楚。
“既是故人,那可要好好招待,几位在寨中多住几日,也好叙叙旧!”毒娘道。
“当家的说的正是,我已经把他们安排在我宅子中,想着和大哥好好聊聊。”
“如此甚好。”
待我打起精神,好好探探你们的底细,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