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受伤的?先生呢?”路如雪声音颤抖地问。从知晓他身份的那一刻,她便知他已不再是她的先生,却已习惯成自然,入宫初见时也险些口误。现在一着急,便脱口而出了。
先生?小路子迷惘。
豪泽吃痛地一蹙眉,略喘道:“姑娘莫急,我的伤不是在宫外受的。我与主上亥时便回宫了,主上这会应在殿中歇息。受伤的事,我不想让主上知道,所以才找上了小路子。小路子说,主上曾让他在姑娘房里备了不少的备用药,是以才来叨扰姑娘。”
见他痛苦,路如雪急让牡丹芍药去寻药。待找来伤药,替豪泽包扎之时,才问了起因。
豪泽一五一十地从头讲起:“此次陪主上出宫是去明园。宫中的太医用药总是慎之又慎,不仅剂量轻,有些药他们也不敢乱配,只一味的保守治疗。主上嫌手伤恢复太慢,就想着去明园自行配些药。明园一直有哑奴打理,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如若不出意外,是完全可以在天黑前赶回的。不曾想……”
不曾想他们竟被跟踪,明园险些暴露。
尧王如此精心设计明园外的荆棘墙,就是不愿让外人探知庄园里的奥秘,更何况是皇后的人。路如雪暗作思量,果听豪泽再道:“当初苏皇后便是被赵皇后用毒所害,主上学医除了防赵氏故计重施,也是希望有一天能将她抓个现行。如若此刻让赵皇后知晓主上精通医理,那她必不会再以此手段贸然出手……”
那尧王想要将她抓个现行,必会艰难许多,是以庄园的奥秘必不可让皇后知晓。虽然他们进了小巷后便发现跟踪之人,虽然尧王态度淡然,豪泽却知那二人必除。初发觉时,他是顾及受伤的尧王不敢贸然出手,但与尧王一同回宫后,他便穿上夜行服潜伏在皇后的瑶华宫外。
豪泽说起他办此事的坚决,亦提起了几月前他们在郊外的那场九死一生。虽说当初尧王一再说是他操之过急以致行迹败露,豪泽却认为是他办事不力露了痕迹,才让心虚的赵氏一族狗急跳了墙,想要对尧王“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自认已失职一回的他,当然要竭尽全力铲除后患。
跟踪他们的二人来自宫外,没有传诏是不可随意入宫的。赵皇后向来以贤惠著称,做这些事自然需要掩人耳目,不会光明正大召见他们的。豪泽借此猜测,料定赵皇后必会等到深夜才让禁卫军中的心腹将他们偷偷放入宫,是以在瑶华宫外候着,果然让他等到了他们。
听着豪泽的述说,路如雪收拾药箱的手顿了顿,平日看他只会舞刀弄剑,没想到心思竟如此细腻。
豪泽接着道:“本想将他们连同那领路的一并悄无声息地解决,不想那领路的身手竟不凡,我一时大意轻敌让他跑了,还被他用随身匕首刺了一刀。”
末了,路如雪将所有事放在脑中滚了滚:那曾跟踪他们到小巷的二人已被灭,明园之事再无后患;至于逃走的那位,豪泽当时蒙着脸,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又是在那般危急时刻,那人定认不得豪泽。虽有豪泽被伤这一破绽,可此事对皇后而言本就见不得光,她断不会大肆搜查,这亏也只会往肚里咽。
如此,此事应该还算圆满!路如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次日,尧王起得比平日晚些。
辰时三刻,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寢殿之时,路如雪开始了她宫女生涯的第一件事:侍候尧王起身!
“爷,烦您仰仰头!”
“爷,烦您抬抬手!”
兴许是受伤之故,尧王身体有些僵硬,害得本就不曾侍候他人的她手脚更加不利索,那盘扣怎么也扣不进扣洞里。
“谁说宫里的东西都是一流的?我看这衣服的做工就不怎么样。穿起来这么费劲,这扣洞做得根本不合规格嘛!也不知道是哪里请的师傅?”此刻殿室内,除了他们二人,只有牡丹芍药。无需顾及他人,路如雪不由小声牢骚,把自己的笨手笨脚全都归罪于那不曾得罪她的可怜裁缝上。
云尧听言,嘴角不由上弯,带着浅浅笑意道:“宫里有尚衣局,尚衣局里的管事姑姑是宫中老人,从父皇继位至今,宫里上上下下的衣服皆出自她手。”
言下之意,她若不行,怎么能稳坐尚衣局管事这么久?路如雪小脸一红,尴尬地干笑两声,将手伸向他腋下的盘扣。盘扣不在视线内,扣了几次都没能扣上,于是她索性将头一低,钻到了他胳肢窝里。
隐约听到某人倒抽一口凉气,她停下扣盘扣的手,抬头仰望着他,小声问:“您怕痒?”
怕痒?云尧的嘴角僵硬地抽了抽。
总算扣好了。路如雪接过牡丹手中的腰带,在他腰间比划了一下,而后一手拿着腰带,半蹲身子,双手顺着他的腰际环绕,却因顾及他吊在胸前的受伤的手,两手根本够不到。于是,她把头偏了些,避开了他胸前的手,腾出些位,左手正好碰到右手中的腰带。
左手一捞一扯,掉了。再一捞一扯,又掉了。
无奈,路如雪只好蹲低了些,这样便再也挨不着他受伤的手了。她毫无顾及地向前靠近了些,脑门几乎要贴在他的腹部,这才轻松地捞起右手里的腰带。
两手刚要齐齐向两边拉开,却隔着衣袍感觉男人猛地一收腹。抬眼看他,表情有些僵硬。路如雪依旧只当他畏痒才如此,也没多在意,复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再抬头时,只见他的脸越发僵硬,且还有些微红。
还真是怕痒!她暗暗感慨。
小路子领着一群内监入殿,路如雪从那些内监手中接过早点,一一摆上桌。
云尧落座。
因伤的是右手,多有不便,每每用餐皆需他人布菜。小路子见路如雪布菜,自觉她不知主子喜好,便想要上前替她,却见她往主子面前空碗里夹的菜皆是主子爱吃的,且夹时还小心避开了一些主子不喜的配菜。
那一刻,他很是吃惊!他一直只知苏中堂送进宫的宫女与主子有些渊源,却不想两人竟如此熟悉,熟悉到这女孩竟对主子的喜好了如指掌。
云尧喜静,无事他便不出门,只待在书房里看看书或写写字。而今他手伤,不能执笔便只能看书了。
以往在明园,他看的大多是医书。而今……
路如雪扫望比明园大上几倍,书籍摆满十来米长、一米多高的书架的书房,却不见半本医书的踪影。从苏中堂讲述的故事,从豪泽守护明园秘密的坚决,她知晓书籍之事必与当今国母赵皇后有关。
他亦如此小心谨慎,她又怎可大意?是以,纵使书房里并无他,她也静静地立于一旁候着。
而云尧,眼里虽看着书,可感受周遭的安静,心思却不由飘远。
“爷,您怎么了?”路如雪问。
“没什么,只是无意间想起你以前的闹腾。”
“啊?呵呵……”路如雪尴尬一笑。
以往在明园,她在他看书时,总会在他身边上窜下跳地动个不停,嘴里还有问不完的问题。最安静的时候,也是拿本书在他旁边,却刷刷地翻个不停。现在要这样安静地呆着,委实为难她了,“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了。”云尧道。
路如雪淡然一笑,走上前往茶盏里添了热茶。云尧就势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气后,接着道:“让你进宫是苏公的安排……”
“别怪苏公,是我心……自愿的。”路如雪急急打断他的话,唯恐他改变主意将她送出宫。
她的着急抢白,让云尧为之一愣,他再次举起茶盏,掩下了嘴角不自觉的笑意。一股暖流,如同茶盏里冒起的热气,渐入脾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