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结礼成以后,我就和师兄单恒整日整夜地呆在一起,从书房到武场,从膳堂到寝居,都是人影成双,不是我黏糊师兄单恒想他照顾我衣食起居,而是他跟着我还时不时冒一句夸自己是最尽责的师兄。
我总归是与他接不上话的,只是点头示意,他自夸多了,我听得也是不尽心了,通常是应答着话,但大半心思还是在书卷上的。
作为一个在书香世家生长的孩子,我对于书卷的尊崇自是不必说,孔孟之道的儒雅,九章算术的精妙……以至于每次在我焚香沐浴只为安心看书的时候,就能看见单恒师兄在书堂外舞刀弄枪,时不时在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讨口水喝,在默默地看了看我书角的页码,我把书本递过去,问他是否要一起研读时,他便会一股脑地往外跑,仿佛身后有什么鬼怪再追他一般。
久而久之,当他以师兄身份要求我去练剑之类的,我便会来一堆之乎者也吓唬他,之后便是他舞他的剑我读我的书,我总觉得这样不好,可有着实不愿意专心练武,想必师兄也是一样不愿意静心读书,混混沌沌过了近一个月,都是如此。
其他师兄弟平素看着我们这般相处,有些说道与玩笑,打趣我们,我从最初的恼羞成怒憋红了脸,还在念叨孔夫子说过要宽容,到后来等着单恒挺身而出收拾他们,我觉得我领会到了按兵不动的好处。
直到大师兄亦善来到寝居通知我,明日便是入门的考试,让我好好准备一番,莫让师傅失望。
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大师兄亦善,我才开始从恍惚中醒悟过来,意识到时间的紧迫,和对师兄单恒深深地不忿,他居然没有告诉我。
考试,还是考武艺,我怎么也过不了关吧,隐隐已经预感到明日的一出闹剧将上演在我身上。
眼前有人用手摇晃几下,我有些回神,忽而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跳了起来,看清来人是单恒以后,失了风度,开口大吼:“你是不是报复我才不告诉我要考试的啊!”
单恒似乎被我这样子吓到了,呆愣了一会,才幽幽回道:“我可是告诉了你很多次的呢。”
“嗯?什么时候?”我拼命回想着,无奈脑中最多的声音确实眼前人的自夸之词。
“就在我每次说完,我是最尽责的师兄以后啊,下一句就是,别说我没提醒你,再不练剑就迟了哦。”单恒不慌不忙地玩起了木剑柄。
“你!”要知道我每次听到他自夸,就已经在默背诗书了,“你就说了迟了,你可没说要考试啊。”
“这个嘛,”单恒停下了手上玩剑柄的活计,忽而身影一转,紧靠在我身前,手肘向我脖颈一抵,这边抬腿,用力把剑顶上了一节位置,剑柄就直直抵在脖颈上,不差半分,他手上收力,我一时不备,整个人摔在炕上,身前抵着剑,身后是炕上的矮桌,一时痛感上身,竟说不出话来,眼中闪了泪光,还是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在心里咒骂了无数次。
“师弟,你还好吧?”他有些愧疚地看着我。
“哼。”我别过头去,还不忘记给他一记眼刀,心中想着,迟早有一天让你也试一试这滋味。
“额,师弟,你别生气。”他慌张地爬起身来,伸出三根手指立誓状高高举起,“我保证,今晚教会你入门考试内容,好不好?”
“成交。”我一骨碌爬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一时半会也打不过他,再说能应付过去明日的考试自然最好,虽然有些像作弊,但见好就收的道理书上也有说过呢,所以这样也不算是失德心吧。
单恒一伸手拉着我向武场跑去,跑到一半,我才迟迟喊出,“师兄,我,我忘记带剑了……”
这才刹住脚步,单恒本想劈头盖脸批评一顿,但我默默说出,“是你拉着我一个劲地跑的。”他一时语塞,转身跑回寝居,帮我拿来了木剑,二人便开始抓紧时间练剑。
“剑要沉稳,即使上挑也不能失了准头。”
“步子要跟上手中的剑。”
“诶,当心,身后是树,别挥……剑。”师兄还没来得及提醒完,我就已经摔倒在地上了,剑也因为用力太猛,撞在树干上,收不住后劲,飞了出去。
师兄笑趴了身子,我有些认命地坐在地上,干脆不想起身。师兄见状,也不再嘲笑,帮我拾起了剑,递到我的手中,我闹起别扭,不肯接,师兄却没有同往常一样,打趣或是迁就我,我偷偷瞟了一眼,单恒师兄的脸色有些肃穆,心中不由一惊,赶紧伸手接过,师兄又伸出一只手,我搭了上去,他一把拉起我,说了句,“对决试试吧。”
不出十招,我就再次被打趴下了,师兄出手很干脆利落,我输得也很理所当然。地面冰冷的触感,师兄开口教诲:“书读得多不实践又有什么用?师弟,你武学书也看了不少吧,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我想了想,该说什么了,虽然平日里,我是读了不少武学书,可确实是没有实践过,“会努力的。”从地面上爬起来,用手握紧剑,开始一招一式地认真练习,师兄在一旁悉心指导着。
那夜月色很好,单恒师兄耐心地说教,身授,直到天明,我满身酸疼,却也只练习了个七八,剩下的二三分,怕是怎么也学不会了,最后一场练手对决,我还是输得一塌糊涂,急得师兄竟冒出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原来师兄竟然有看书,他不光是记下了我看书的页码,还在闲时看了书页的内容。
折腾了一宿,第二天的入门考试,我也就只能说是输得不那么难堪,但却着实创造了一项纪录,入门弟子最差的考核成绩。
师父遣散了众多师兄弟,却独独留下了我们。
“清筵,入门一月,你的武学为何荒废了?”师父坐在堂上,审问道。
我上前三步,跪下身子,道:“清筵自幼不喜武学,上山一月,却是随着性子,妄为了。还请,师父责罚。”
“只是这样么?”师傅的声音加大了几分。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你可知道,你父母送你上山来,便是为了你可以学得一身武艺,好保护自己。”
“我知道。”临行前,爹爹是这么说过。这一想起,便觉得愧疚,一下红了耳根,头埋得更低了。
“既然如此,单恒,你作为他的对结师兄,便亲自责罚吧。”师父说完,示意单恒拿起桌上的戒尺。
我怯怯地举起手,伸直手掌,师兄拿了戒尺,走到我身边,我闭了眼,有些紧张地等待随即而来的疼痛。
然而并没有,我听见了戒尺落下的破风声,却没有落在我的手心,戒尺稳稳的停在了手掌之上一寸的位置,我睁眼,师兄跪下,高举戒尺,颔首请罪,“师父,我一时疏忽,忘了告诉师弟有入门考试这件事情,直到昨晚大师兄提醒才与师弟开始练习,先前的督促之责,丝毫未有尽到,就算要罚,也应该是我来承担,请师父责罚。”
师父什么也没说,拿了戒尺,便朝师兄招呼了三下,我出神地望着,却不知如何阻拦,看着师兄咬紧嘴唇,听着戒尺落下的声响,我亦攒紧了拳头,明明自己才是该受责罚的人。师父放下戒尺,走到我身边,训示道:“这责罚不是单恒为你受的,只是我罚他今日未有温书,才会未曾看见书案上亦善留下的字条,希望他督促你尽快学好武艺的提醒。所以你不必多想,下月还有一次考核,我希望你们的武艺和文学都能有所长进。”
师父走后,我心疼地扶着师兄回了寝居,边为他上药,边想着日后一定要好生习武,再督促师兄好好温书。
其实师兄还是很疼我,我在心里默默说了一次,脸上竟有一丝笑意。
“师弟,你笑什么?还不都是你害得我这样子啊。”
“嗯,师兄,我错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替我辩解?”
“错哪了?是不是错在没有早点认识到,我是一个好师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