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秦淮河秦淮坊烨刹阁迷迭香散漫了这一舟,丝丝缠绕着一室花草,日暮时分,那一只珍珠鸟展羽起舞,久久不息,偶尔低鸣一两声,似乎在召唤着伴侣,得不到回应,舞姿也显得有些寂寞。
绝千尘一袭白衣,有意避开了舟中众人,登上烨刹阁,坐在堂上,看了看周围的花草依旧繁茂,屏退平日里照顾花草的侍女,伸出手,给起舞的珍珠鸟留了一处歇息之处,那鸟最后绕室三周,才算舞闭,收了尾羽,静静落在手背上。
“听说,算石草在柳溪舟?”绝千尘一边走到常坐的堂上,一边问着。
四下本是无人,却是闻得答声。“是,暂居柳二庄主的主舟上。公子,你从江陵道走了一遭,可有收获?”绕出花草掩映的隔帘,一袭红衫的女子缓缓走出。
“那个孩子,没有找到。风声太多太杂,有人故意为之。这就存在一种可能,那孩子根本没有什么存在价值。”绝千尘动了下身子,静静地正看着走过来的红衫女子,“淋筠,江南的落纱红有些艳了。”
“家乡的凤凰落雨更艳呢。”沐淋筠自然地将托在手心红木托盘放在茶案上,“孩子的命数尚不由他,只是,公子,如飞姑娘与銮殿的相交甚好,此事不知銮殿是否参与?”
“此事他定然没有插手,凭他的个性,绝非低调之人。”绝千尘看着沐淋筠灵巧地烹过一道茶,稍一闻味,“玛玉茶。”
“公子何时去见他?”沐淋筠端过一杯茶,奉给座上人,“是,此茶汤色清澈明亮,香高持久,滋味鲜爽,以杯不起茶垢闻名。”
“即刻吧。越快越好,至于那个孩子,留意着,找机会让他消失吧。”绝千尘不动声色地饮了茶水,“鲜甜的口感,重了。”
“是。”沐淋筠提手喝了一杯,“公子,利于清嗓,故辅以蜜糖。”
“随你吧。”绝千尘起身离去,久久忽然传回一声,“淋筠,七八月时,去南诏看一场凤凰落雨吧。”
江南道秦淮河秦淮坊柳溪舟垂柳清扬,飞絮残雪,溪流临澈,舟成易春。
柳溪舟素以初春烟柳之景闻名,而柳溪舟的主人燕如飞也因身轻如燕的燕尾步功夫,灵巧穿梭其间,人称“燕小仙”。
绝千尘脱下一身白衣,换了稍稍束身的黑色直裾,闲庭信步般的走上柳溪舟,鹅黄薄衾的燕如飞从大开的舟阁中迎了上去,未带一个侍从。
“绝庄主,夜中到访,可是为了观先生?”燕如飞也不避讳,大方地说出来,“绝庄主的消息倒是灵通,来得也快,只可惜,这秦淮坊上的客人,一视同仁。这就是个规矩,绝庄主知道的吧。”
“燕姑娘的意思,是说算石草闭门谢客了?”绝千尘向前走了几步,与燕如飞站在一排,耳语一句,“规矩?燕姑娘是觉得銮殿守规矩,还是我会守规矩?又或者是燕姑娘你?还有魂断的主人牧雁?”
“当然是你们二人都得守规矩,江湖人的领首者,还是要注重礼节名声的。”燕如飞定定转头,看着绝千尘冷漠如霜的眼神,不屑道,“这柳溪舟的规矩是我定的,我自然是不会犯了规矩。至于牧哥哥,是我故交,我乐意请他上来一聚,又哪里算是违了规矩?”
“燕姑娘道理是有一套,然而这天下事,最重要的是实力。”绝千尘顿了顿,“规矩,就是有实力的人,定下来规范别人而已。”
“绝庄主的实力,我等自是不敢小觑。只不过,这柳溪舟说到底是女儿家的地方,又住了贵客,还是不便外人来访的。”燕如飞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果绝庄主没有别的事,我就送客了。”
“哦?那不妨请柳二庄主好好看看绝某手中之物,再做定夺也不迟。”绝千尘摊开手掌,递到燕如飞眼前,“柳家的干碧雪扣,见者听命。这家训规矩,柳二庄主可是该遵守着了。”
燕如飞面色一变,写满惊讶,内心一阵思虑,想不到哥哥竟然把干碧雪扣都托付给他了,这一笔交好,也不知道对我柳兮庄是利是弊?俄而又恢复常色,“绝庄主请进。燕儿这就去请观先生。”
“不必了,只是劳烦燕姑娘指个路,算石草的落脚何处。”绝千尘顺着燕如飞手指的方向,瞬移而去。来到房前,门开门合也不过瞬间,只听得门合上的声响,以及绝千尘的传音,“燕姑娘若忧心柳兮庄,大可等武擂之时,问探家兄。”
艾青房门合上后,绝千尘闻到一室艾草淡香,以及,一盘青玉残棋,一位坐在棋盘边闭目养神的道风男子。
“你来了。”男子不曾睁眼,手指着残棋的另一侧座位,“坐吧。”
绝千尘也不犹豫,就着主人意思坐下,手边是燃了三分之一的艾草香,提手拈香,震落的香灰散在炉中,“观先生,是想我破解这一局残棋?”
“只怕绝庄主并无破棋意。”一室静寂。
绝千尘拿起一粒黑棋,急速落下,破开一切,立在天元位,含了万钧之势,震碎了原本于此的一粒白棋,破了残局,本以为这便完了,怎料一丝香灰落下的瞬间,这青玉棋盘上所有白棋皆化为粉末,黑棋成了一条独龙,龙姿虽盘,却是蓄力之态。
“观先生不妨睁眼,看看千尘这一局是否破的?”绝千尘动了内力,轻松扫落青玉粉末,直直落在香炉中,埋住了燃剩二分之一艾香。
“江湖人只知道銮殿自由惯了,没曾想绝庄主也是率性之辈。”观蘅睁眼看了一眼青玉棋盘,又抬眼看了看眼前人的容颜,清冷刺骨也掩不住方才破棋后留下的杀气。
“嗯,江湖人还认同我与銮因是至交,那么,行事相像也是人之常情了。”绝千尘的声音里尽是清冷,眉间杀气也在此刻散尽。
“这话也只是凡夫认同罢了。”观蘅仿佛听见绝千尘语气之中带着地嘲讽,“绝庄主和銮殿之间的纠缠,才刚刚开始,也必定一生不休。”
“这是星盘龟甲之意,还是先生的个人推想呢?”绝千尘不等回答,就又开口,“不过没关系,无论是哪一种,都说对了。我与他断袍之日起,就注定我与他的战争不会止。”
“所以,绝庄主此行,也是想以此强硬之势,招徕不才之辈么?”观蘅也不等回答,淡淡说了一句,“理由。”
给一个理由,说服我参与这天下纷争,辅助圣主,开拓一个我未曾想过的天地。
“理由?”绝千尘亮出一把匕首,随手把棋盘边的清水倒上利刃,一时流光四溢,却不减清寒之感,“此把匕首,名唤流光。是我最近身的利器,也是我最得意的一把。”
“但流光,并不为世人所知。因为见过他的人,无论多少,都已经葬身黄泉是么?”观蘅不惊反笑,“绝庄主认为,观某尚惧生死富贵一类世俗之物?”
“不,流光并未开刃,它若开刃,定能斩断一切世间兵刃。”绝千尘笑笑,“观先生,你如此刃。故想以此相赠。”
“何时相赠?”观蘅心中似有动容。
“流光以血开刃之时。”绝千尘收起匕首,“观先生,我希望我的利器不是天下人都适用的那一把绝世武器,而只是一把我用的最顺手的破世利刃。所以,我想与先生赌一局。”
“哦?有趣,蘅愿参之。”观蘅心中忽有一阵澎湃,“这赌局是那个孩子?”
紫薇破军,只有这样的命数,是算了也会缄默于心的。他日之王,怎可先声?那孩子出身民间,定不是君主之格,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若那孩子命格属实,这王怕是武林霸者。我自不信命格之辈,只是人言可畏罢了。
“观先生果然心思通透玲珑。”绝千尘伸出一只手,走到观蘅面前,蹲下身子,“武擂之后,若那孩子还活着,先生便赢,若那孩子消失了,先生便输。如何?”
“我这备下一句‘主上’,且看他日,自见分晓。”观蘅伸手,与绝千尘交握,以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