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境不长,壬辰年,东南战事,国家军弱,不克敌而连失数城,军人大减,乃全国征兵,尹士欲出钱使使不征己,奈何军令如山,早据户籍勾对了各家壮士,尹士尹萧皆榜上有名,尹士欲驾车带举家而离,不想城邦封城,除军人外,凡人皆不能出入,而兄弟遂皆编入军。离别之际,也不曾向姊姊戳穿了事情,好声好气的和姊姊道了别,尹欠自然伤心,说一定和姜美好好相处过活;再和姜美说,只怕是自己这一去不能再回来了,若果真如此,自己不想呆在家中,便回了自己的娘家,若有心,侍奉老母,自是感激不尽;最后才轮到老母,心想这一去,极可能再难见到老母了,一句话也没说出,就草草离开了。
尹萧这过往的病有十年之久,故体极为虚弱,行军亦不行,尹士乃背了兄以防落队。到了军营,十人一蓬,彼此无甚可隐,贫富拉为一等,独尹士帖身配有一玉,乃妻为己所福。虽如此,仅一日,佩乃丢,又是行军,及扎帐篷时又是重新组队,故再难寻佩。而后四处征战,拼死沙场,也无报国之志,只是人云亦云,保全性命便好,也曾杀过敌,也曾被敌伤险死。又有几次欲逃,皆不能就,而同逃者被捕,竟被凌迟处死,以儆效劳。概与初秋时,孟固荆战起,孟固荆多崇山俊岭,又有河流瀑布,树林阴密将蔽日,在此作战实不利保全实力,尽兵所能,然朝廷大厮征军,匈不能胜而疲,朝廷军既夺失地,又欲全歼匈军,一劳永逸,遂穷追不舍,直到孟固荆。匈军在西阴,我军在东明。
先锋乃谨慎入,仍被阴器伤不能返,军长乃下令焚林,违者尽杀,大火五日方止,又驱农户之牲畜于前受阴器,既平,大军乃入。
直走至一巨山,已为火尽黑,不见一兵一卒匈。纳闷间,山上壁处竟化作一个个人形,跳将下来,举兵器以杀。军溃而无力,皆四处逃。
尹士自带尹萧另辟蹊径而走,越数碍,闻水声,近则见瀑布悬崖,正思索间,黑匈兵至,而己兵器尽丢,兵难为兵,尹士欲带尹萧跳水,尹萧惧不敢,尹士不理,扯其手而跳,不想尹萧尽全力而逃,于是尹士一人入下,所幸下为一冷水深潭,故尹士未死,而再不闻兄踪迹,尹士自在上下哭将近一夜整。
第日,四处无人,尹士乃寻路欲出,走着渐渐有了绿色,平原处出现一羊肠小径,越走越宽,竟是回家的路,尹士却一点不开心。
他搽了搽布满眼纹处淌出的泪,里面满是眼屎灰尘。他姗姗的继续走,看到眼前的景象不太熟悉,及入村,遂迷,不分东西。又顽童在一旁跳格子,尹士乃招之,两总角之童乃至道:“爷爷有何吩咐?”
“你们可曾听说这处的尹姓人家?”
两孩子都摇头道:“不曾。”
尹士只好问了问方向,凭着记忆去寻觅离开时的家,好在找到了,他看到锈迹斑斑的铁门,看到参天的竹如森林一般阴翳,推了推门,未动,复推,灰尘四起而门倾,满目荒夷。两个孩子也跟了进来,跑进竹林,对着发呆的尹士道:“很久这里就不曾有人家了,人家都说是万箭穿心的冲地,无人敢占。”
尹士不搭理,看着似曾熟悉的一切,这是自己为母亲妻子,以及嫂嫂侄儿费了不少钱造就的,可是自己只是出去打了会仗,人也不当死尽乎?
“爷爷,你怎么哭了?”
“为何叫我爷爷?”孩子嘿嘿的笑了,让尹士惊恐,他摸了摸下巴,挑起了苍白的胡须,伸手去抓头,手上零落的有几根白发,尹士跪了下来,去触碰自己的脸,满是皱纹粗糙…
“我老了?”尹士脑袋嗡嗡作响,许多东西不分次序的冲进来,他从潭中开始往外走,又被敌人抓住,险些被当做下酒菜,他拿出烟红柳绿处看的戏哼两句,匈很高兴,不杀。而大军复进,灭匈而复入军,又随军征战西南华北,渐渐忘却父母家乡,时间已经太久远,自己转瞬而老,母亲是否还会健在?满腔悲愤化作了杀敌的之力。
黄沙随马蹄,薄刃和风舞,苍茫无所寄,愁唱歌嚣渣,悲雁但思家,战士卧戈壁,杀人屠血尸,十步便穿喉,点兵祝不死,克战恐复战,既无人所挂,相叹匿狂沙。
他终于建立了功业,却无人与贺,他可得赏千两,玉女几促,俸禄皆不取,告老以还家。驾马不敢歇,马力竭遂死,下马续奔走…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那白骨,那坟冢,那沙,那敌,那家,那水,那…
孩子走了,留下尹士一人,家中太荒凉,倒是外面的好…
“大将军却是发什么呆呢?”一句惊醒了马背上的尹士,他苦笑一声,道:“没什么,想起家里人了。”
“这不就是回家了,马上就能见家人了。”
“小桃子,我问你,我出来打仗有几个年头了?”
“这个,我跟你也有了七八年了,如此算来也有十许载了。”
“十余载,家中还能有什么人,小桃子,你不必随我了,我也不是将军了,我们各自回家寻亲人罢。”说罢调转马头抽身离开了。
不像那南柯一梦里的境况,尹士一路走的冷冷清清,因常年战乱,四处都是荒冢废田,旧屋杂舍。尹士径直去了当初老母姊姊哥哥待的家里,房屋的屋顶却深凹了下去,看来也是无人居住了,旁边又多了几间房舍,更多了茂密的野岭。虽想到可能是这般的衰败,亲临其境,悲痛难言,欲哭无泪。
“你可是我家的那……谁来着……怎么偏偏想不起来…”尹士的背后忽然传来这声恬然的女子话来,尹士回头一看,是那疯魔的姊姊。这下就成了泪如泉涌朝姊姊奔去,两人相拥对泣,偏偏尹欠这时说道:“我说了你要来找我的,可想的我好苦!”尹士把姊姊推开来,颇为拘谨道:“姊姊,咱家母亲呢?还有姜美呢,怎么只落了孤零零的你自个?”
尹欠这十余年来,脸上也布了几根盘附的皱痕来,却一如多年前的貌比天人,正看着尹士痴痴的笑着,尹士忍不住又问:“家中果真只剩了你不成?”
尹欠仍不发话,走过来牵了尹士的手,往那塌陷的房屋里走,尹士不敢上前,道:“这房屋已破败的不能住了。”尹欠微微的摇了头,道:“能的,你都回来了,怎么不能。”松了尹士的胳臂,朝屋里跑去,尹士紧追,只见房屋连个门也不剩了,一根大梁半个落在地上,尹欠却跑到大梁下,再朝下看去,是尹欠睡觉的地方了,床铺井然有序,还搁着几盘野茗,自是干净优雅,可横亘在断壁残垣中,分外刺眼。
尹士看了连说话的声也发颤了:“姊姊你自个就睡这地方吗?”
“来坐坐,是很好的地方了,虽然有点漏风漏雨,平日晴天惠风是极为舒服的。”
尹士再听不下去,一把抓住姊姊的双肩,似是恼怒,更是爱怜:“你一个人在这没完没了的等个什么,妈妈呢,怎么就……只剩你了!”
这一来果然吓住了尹欠,盯大着眼珠滴滴滑落出泪来,更加楚楚动人,怯懦的说道:“你可是我的他了,怎么对我这么凶,让我看看。”尹士听了,当真恍然大悟,这十余载,姊姊定是认自己不清,心生一计,猛的站起身背对着尹欠道:“我就是你的他了,你在这再等我几日,我回家准备一下便来娶你!”
尹欠听了破涕为笑,道:“可是当真的,不再让我苦等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没有骗女孩家的了,便如此说了吧,最晚五日,我便八抬大轿来娶你做我的妻子。”
尹欠看着尹士跨上黑马,消失于天际间,心里早乐开了花。
过了几日,果然来了一行人马,带着红花彩礼来迎接尹欠来了,那排首的一人却不是尹士,打扮装点和尹士却是一个模子,随后的人正是尹士,已乔装成了老头的模样。原来尹士这连年征战也算结识了不少义气兄弟,这几日出去正是寻得了一个品行极好的家中也没有高堂的兄弟来,让他以后便装作自己是尹欠以为的旧人。这位兄弟叫做柴郎仁,也听闻过尹欠的美貌,心道反正自己家中也无甚亲人了,纵是装作别人在这人世上,也没有不妥之处,遂答应了下来。
等一行人到了破屋跟前,尹士下马到了尹欠跟前,故作沧桑道:“小姐,我们这来迎娶你了。”尹欠不睬尹士,便向柴郎仁走去,到了他马下,仰头看去,便扭头回走,泪扑扑的道:“那里来的污浊男子来这诳我!”被尹士拦了个住,道:“你十几年也没见他了吧,你再仔细瞧瞧是他不是?”尹欠心里却有数:“再耍我我可要恼了!”
柴郎仁自己也滚下马来,跪倒在尹欠裙下,道:“小姐再看看是我不是,这岂是儿戏,可开不得玩笑!”尹欠却恼了:“我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