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退了两步,脚下吃软,半跪下来,这才吐出孟敦的耳朵,继续疯狂的叫嚣。孟敦凄厉的在地上翻滚哀嚎,时不时来一句“打死他”。
几个人稍稍冷静下来,警惕的盯着雪梅。雪梅大喘着粗气,另条腿也渐渐跪倒到雪地里,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哭泣,几人欲上前,他就嘶吼两声,以示恐吓。
不知何时,鬼魅一般的孟敦趋步到雪梅背后,称其不备,一脚踹在雪梅的后脑上,两人皆扑倒于地。俟时机已到,几人通力给雪梅喂下了药,然后又踢打着低吟的雪梅。
雪梅渐渐没了动静,风雪吹携的也如同鬼怪光临一般,几人这才带着僵硬在雪地中的孟敦回去。
雪梅浑身尽伤,血水很快凝固,吃力的转了一下身,试图说话,概是那吞下的药丸已作了效用,一个字也吐出不得。顾不上伤感,缓缓掏出压在身下的双臂,以冻的硬邦邦的手指插进冰雪里,浑然不知所觉,爬了几步,见天色混暗,难察方向,就歇息下来,捧雪于身取暖,也不知能否挨过今晚。
且说这边孟敦一行完事回禀尹贞,只说事已办妥,尹贞起初并未细想如何办了雪梅,今日又见孟敦在那里畏畏缩缩,大感不妙,凑到孟敦面前,早觉察到孟敦浑身已多处受伤,细细盘问。几人如此一来,不敢再隐瞒,简略说给了尹贞听。
尹贞听后倒未曾发怒,忙支人备衣支伞,举着火把便要去寻尹雪梅。
虽说雪梅离家并不甚远,然,风雪骤猛,加上雪梅已浑身发抖的给自个掩盖了一层冰雪,茫茫世界何处去寻一将死之人。尹贞见苦寻不到,就自个回到父亲的居所,屋内燃着一昏昏惨惨将尽的油灯。
尹贞本以为老父已经睡去,殊不知老父在雪梅离家后又听的外面风雪呼啸,担忧不已,难以入眠,因此尹贞开门那一点细微的声响也被分明的听了去,忙支身问道:“雪梅,你可回来了,外面风雪正紧呢。”
尹贞听了也是一惊,听老父呼唤雪梅心里更不是滋味,忙趋身到老父跟前,扶住老父回道:“夜已深了,老父为何仍不休息?”
老父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清什么,最后只声声的呼着“雪梅”、“雪梅”。
尹贞不好声张,只好装糊涂道:“雪梅雪夜却不在家么?没事,明日我遣人寻他便是。”心里却道:要是雪梅真就此消失世间,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着安抚了老父,径直退去。
一行人草草的寻了小半夜,也不曾有雪梅半点消息,凌晨初霁,众人也没了气力。
且说那雪梅昨日昏倒于荒野之中,因周遭积雪融为冰水,雪梅只冻的麻木不知,竟渐渐感觉温暖起来,如此般昏昏的睡去,脑中更是不断闪现孟敦一行修理自己和哥哥父亲一闪而过的面孔,如此又冷又惊熬到了天明,气若游丝。
他抖落压覆在身上的积雪,而棉衣中更是布满冰雪,如此一折腾,更感寒冷,牙齿上下碰撞的彭彭作响,如此挣扎了半天,恍然悲从心来,再无求生之念头,又倒头躺在雪中,一只手抓起雪塞进嘴里,只盼尽早死去解了了这尘世之苦,这样想着,便渐渐没了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雪梅又感到温暖,只以为风雪又起盖在自己身上,也不去睁眼,但这种温暖却并不令人昏厥,而是无比温顺,似乎是置身于几层的棉被之中,但又只温暖一侧,背后依然如冰封。雪梅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着,而面前是一堆篝火,概是冰雪凄湿了干柴的缘故,火燃的并不大。这半天过了,他才猛然发现自己正靠在一妙龄女子怀里,这女子穿着普通的麻布衣服,没有半点艳丽之色,一头干枯的头发不停的摇曳着,雪梅再勾头去看女子,见女子的脸蛋已经皲裂,一双泛着淡红色的嘴唇也干枯的裂开了。她自己靠在一树木上,怀里则靠着雪梅。
雪梅虽不是什么僧侣之人,但自幼倒除了母亲及村里的老妇人之外,再不曾见什么妙龄女子,即使是那上元佳节,他也只是闷闷的在家中读书作诗。今日靠在这虽说不上艳丽,但也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怀里,不觉痴了,只觉自己躺在世上最温润的事物之上,又忍不住想凑近女子的脸面。
不料一树枝被积雪压的弯了,风雪止了,枝条复弹回原位,抖落了一捧白雪恰落在两人身上。这一下雪梅也觉得惊了,这般境况竟然对自己的恩人起了非分之想,忙起身抽自己的嘴巴。
女子这时也苏醒过来,见雪梅一醒,自是高兴道:“醒了?”说着就站起来,蹦蹦跳跳的抖落一身疲倦,凑到篝火旁烤了烤手掌,用积雪将火掩埋了。
在身后的雪梅已知必是这女子救了自个性命,忙问道:“敢问小姐尊姓大名,是你救了晚生性命吗?”雪梅见自己已经能说话了,又是高兴。
女子只顾灭火,并不回头,雪梅稍感尴尬,正欲再问,女子却跳转过来:“对哦,就是女侠救的你,人家是看你面善才救的你,说怎么答谢我吧。”
雪梅听女子的调皮之音,不免酥倒,只觉她比初见更可爱美丽万倍了,竟忘了答话。女子看到莫名羞红了脸颊,只当是受了冻,又道:“你叫我小千吧,我是去给父亲去梅骨山抓药呢,路上贪玩,不但挨到了夜里,又迷了方向,在别人家寄宿一宿,天刚蒙蒙亮我就又赶路了,竟被你绊倒了,看到你还有一口气就救了你。”
“哦,哦,只怕刚才有失礼之处了…”雪梅说着已羞愧难当,小千看他堂堂一男子这般扭捏,边笑边说:“你怎么回事?”
雪梅听了不免神伤,但这叫这小千的女孩救了自己性命,加上对她一见倾心,心中已为她那皲裂的皮肤心疼了几百遍,就毫不隐瞒的说给了她听。
小千听了并无太大反应,雪梅便问:“你柔柔弱弱一女孩,怎么自己赶夜路什么的,浑然不像…”
“不像什么,大家闺秀是吗?还我文文弱弱,我看你这书呆子才柔弱里,就知道你嫌弃我。你们爷们都是一个样子,总觉得比女子好过很多,女子在你们心里就是弱不禁风,都要做丫鬟服侍你们做大事哩!”小千蹲在雪梅面前,心不在焉的说着。听到小千说“嫌弃”一语,雪梅心里已乐开了花,这小女孩显然已当自己是什么亲近之人,忙声道:“我一将死之人,哪里会嫌弃你,你那么…”说到这里就羞涩的再难开口。
两人这样侃侃而谈,雪梅已完全倾心于她,却不知小千是如何想,倒因此愁苦起来,将寻哥哥一类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却苦于不知如何向其倾慕爱意,那小千却忽然说道:“雪梅,天大亮了,我得走了。”
“这便要走吗?你不怕他们又来害我?”话说完雪梅也觉得造次了。小千不答话,却伸出手臂来摸了摸雪梅的额头,显露出忧虑的神色:“你发烧了,快些找个地方看看,我还得回家照看老父呢。”
雪梅被小千摸了摸额头就半天缓不回神来,明白苦留无用,只得满口答应,又道:“你好好照看自己,我寻得了哥哥,就去找你。”
“你找我作甚?”
“答谢你的救命之恩。”说着伸手朝自己身上探去,寻得了两钉银两要交给小千,小千却不肯答依。正纠缠着,见远远来了一行人马,小千虽平日顽皮豪放,也怕熟人见了说什么闲话,忙脱身欲走。雪梅苦留雪梅不住,正呆呆的想着何年何月可再见她一面,那一行人已然靠近,不是路人,正是孟敦一行。
概因雪梅这一夜惊悸冰冻,小千一走,又见孟敦他们,雪梅就抽搐的倒在地上,嘴里也骂着:“直娘贼。莫杀我!”孟敦见了,又恨又恼,虽要拿他去见尹贞,仍忍不住要教训雪梅一番,还未靠近,雪梅就站立起来,疯疯癫癫的来回转圈,头发也散了。孟敦一脚便踹倒了他,他又在地上打滚,嘴里不住的大哭小叫。
而小千虽说要走,实则躲在树后看何事将要发生,见此状心说必是雪梅说的哥哥要取他性命,心里焦躁不堪又无可奈何,竟听见那已痴狂的雪梅大呼起自己来:“小千!小千……小…等我……便去找你……去找你啊……”声音渐渐隐去,怕是雪梅已被带走,小千靠在树上,怅然若失。
一行人带着叫叫嚷嚷的雪梅回到老父那里,老父和尹贞正在门口等候,老父远远看着三儿,早已老泪横流,尹贞忙趋身前去迎接三弟,三弟看了他,果真如同疯了一般,竟然扑向他去,嘴里叫嚣着:“你如果强骗了那女子!说给我来!”雪梅浑身泥泞,与尹贞纠缠,周边已聚集了不少人,尹贞心里吃怒,一把推开雪梅,对着胆战心惊的孟敦道:“他不是已不会言语了吗?!”孟敦心道反正雪梅已痴癫疯魔了,便不再怯懦:“这个小人亦不明白,只是令弟如今已再难威胁你啦。”
尹贞再朝雪梅看去,只见他跌倒在地,附近的积雪已被泥污玷染,他竟然俯身喝地上的雪水。尹贞走上前去,扶起雪梅,拉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