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虞扇灵匆匆别过后回到居所,青辞只觉指尖疼得厉害。
缓缓摊开手,指尖上已有血珠冒出。多半是伤口感染,可是,自己有碰过什么东西呢?
现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从妆奁最后一层中拿出那少年给自己的白玉瓶儿,搽在指尖之上,凉意在指尖泛开,并非盛夏,舒服之余青辞还打了个冷颤。
将白玉瓶儿置于原处后,青辞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指尖,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夜青辞睡得很晚,起得仍旧很早。
敛妆将银筷递予青辞,又说起了些近来宫中的事儿。
“听说这一年制度有些改了,似乎是由圣上亲自见过这些秀女,也不知圣上是何用意。”
青辞拿着银筷的手顿了顿,又笑言:“多半是圣上忽然想玩些特别的。”
敛妆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开口:“会不会是哪个画师收了钱,不按实际画人。”
青辞搁下银筷,言:“那会有这个可能,那些个秀女即便现在圣上见不着,可日后总归是要见到的,圣上也不是傻子,不可能连实际的人和画中的人都认不清。若真的发现了,那画师即便不诛九族,也得诛个连坐,毕竟是欺君之罪,宫中哪个人不是人精?遑论在宫中待了数年的画师了,断断是不可能犯这些个错的。”
敛妆看样子似乎是暗松了口气,青辞瞥见,虽有惑,却并不道明。瞧了瞧四周,问了句:“敛烟呢?”
敛妆垂首回答:“敛烟一大清早便跑出去了。”
青辞“哦”了声,她信得过自己身边的人,也知道她们都是明白人,断不会做什么糊涂事,给自己惹上麻烦。
不多时,只听见外屋传来“蹬蹬”的脚步声,青辞便是连头也没抬,专心拣着自己碗中的菜,轻飘飘的说了句:“怎么了?”
敛烟喘了口气,又抹去额上涔涔汗珠,道:“早上奴婢闻屋外有动静,就出去瞅了瞅,却见处处是聚成堆的秀女,奴婢费了好些工夫,方从那些个秀女嘴中零零碎碎的消息拼凑起来。”
青辞递过一杯茶给敛烟:“先休息会儿,不急。”
敛烟喝了一口就搁下:“哪能不急,圣上这会儿就要过来了。”
青辞猛地起身:“不是说后日的么?”
敛烟别开额前遮挡视线的碎发:“本是后日的,可也不知圣上在想什么,偏生就改了。据说太后和皇后也会来。”
太后会来并不奇,可皇后又是怎么回事。
敛烟把青辞推到梳妆镜前:“小姐就坐下吧,得好生打扮才是,否则就要被那些个秀女给压下去了。”
敛妆嗔了句:“小姐天生丽质,那会被那些个秀女压下去。”
敛烟拍了拍额:“真真是奴婢糊涂了,小姐莫要见怪。”
青辞摆了摆手:“哪会。”自己本就非倾城之姿,只能勉强称的上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罢。
敛妆抿唇笑了笑,言:“小姐最难得的便是那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气质了。”
听了这句,青辞微微有些恍神,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宫中那能容下?只是这份气质较为特别罢,于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心性真真是遥不可及。
敛烟未觉半分青辞的异样,仔细端详着青辞的面庞,嘴中喃喃:“秀女们定都是浓妆打扮,不如给小姐个‘清水芙蓉’之态…不妥不妥,那样也太引人注目了,到底该如何?…这里饰点粉…”
青辞失笑:“你再这么磨蹭,待我赶去,只怕连圣上衣角都不曾见到。”
敛烟抬头看向青辞:“小姐笑的时候,真美…”复又低头,盯着自己的脸:“可惜小姐平日里对他人的笑多半没这么美。况且圣上摆驾定需要繁琐的过程,这一时半刻还耗得起。”说罢,又开始斟酌装扮。
青辞有些黯然,是了,面对他人,自己连笑都真不得。
敛妆比敛烟多分心眼,觉察青辞的黯然,手搭上其肩,作无声安慰。
青辞感觉肩上重量,低敛眉眼,想起那个少年,想起自己在听见他名儿后的失笑,那一声笑,该是真的吧。
敛烟总算是弄好了,青辞步到落地铜镜前,铜镜中的女子湖绿色银边软烟罗,挽浅黄色轻绡,手执仕女图团扇。绾堕马髻,鬓边簪累丝金雀衔珠钗,耳垂上白玉坠子与胜雪冰肌相辉映。眉宇间自成一派风情,美眸中眼波撩人,似秋水盈盈。
敛妆打量着,赞道:“敛烟的手真真是巧极了。”
青辞也付之一笑,敛烟的手的确巧,自己本是清雅之质,被敛烟这么一弄,带上几分贵气,却又无丝毫铜臭意味。该雅致的雅致,该贵气的贵气,真真是巧了。
敛烟接下赞扬,又冲青辞说道:“若不是小姐,他人还真无法译出这套妆容其中之神韵。”
青辞颔首笑了笑,朝门外走去。敛烟敛妆忙跟上。屋外果真热闹,秀女成堆聚在一起,话语见,多半是对圣上的好奇与敬仰。
圣上八岁登基,十岁掌权,十二岁治奸臣,十四岁平突厥,十六岁收吐蕃,十八岁安天下,怎能不令人敬仰。
这般算来,圣上如今该是二十有一了吧。
虞扇灵遥遥就望见了青辞,向她招手,青辞顿了顿,就过去了。
另一边,夏斓滢放下招呼青辞的手,看着青辞的背影,手缓缓握起。
虞扇灵极为亲昵的挽上青辞的手,言:“今日凝妹妹真真叫灵姐姐惊艳了把。”
青辞偏了偏身子,打量起虞扇灵的衣饰,着青缎掐花圆领罗裙,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面若桃花,酡颜娇艳,白银缠丝双扣镯泠泠作响,好一个富贵佳人。
青辞歪了歪头:“灵姐姐也委实让凝妹妹惊艳了把。”
“哟,这不是夏斓滢夏大小姐么?”尖锐的女声惹人心烦。
夏斓滢转身,却见一身着累珠叠纱五色云纹如意衫,头戴宝蓝吐翠孔雀流苏簪的女子,其面容夏斓滢最是熟悉不过。
夏斓滢扬起笑:“梁姐姐好。”
梁偲尹似是有些惊讶于她的得体,冷哼了声:“别,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姐姐。”
夏斓滢看似毫不介意:“梁小姐好。”
梁偲尹自觉无趣,转头却见青辞与虞扇灵聊得正欢,嘴角浮起笑意:“那不是沐小姐么?怎么和虞小姐走那么近?”又看了眼夏斓滢:“当初沐小姐替你出头想必不过是一时脑热,否则如今为何丢下你,独与虞小姐亲近。”
夏斓滢紧咬下唇,不语。
梁偲尹见夏斓滢以沉默作答,也觉着无味,就转身离去了。
夏斓滢恨恨盯着梁偲尹的背影,喃喃:“梁偲尹,日后,我定当叫你匍匐在地,仰视我的面庞。”又看向青辞与虞扇灵,羽睫上沾一滴泪珠,姐姐,我以真心待你,你为何,为何要践踏我所给的真心。难道,是滢儿不配予你真心么?眸中闪过一丝狠色,既然你不仁,我又何必再义?沐青辞,从今以后,我们,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