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43、幻

天高云远，水天一色。碧蓝的颜色在天上翻卷着云层，在海里翻卷着浪花。吴雪心想，此时此地，还有时间与空间吗？我在几百年的海面上，还是在几百年后的海面上有区别吗？天地苍茫，我如一只蝼蚁，又如一尾小鱼，朝生夕死，轮回其间，自得其乐。其他人如何过他们的日子，与我何干？皇帝也罢，我父亲的公司也罢，基因委员会也罢，红色旅也罢，相同的故事在不同的地方上演，时光的流逝好像使他们显得不同，其实归结到底，都是一模一样的贪婪。别人夺去了他的青春，他便也去抢夺别人的青春；别人糟践了他的生命，他便糟践别人的生命。一模一样，毫发不爽。
天地之间若有正道，就不该多出我这无用的躯壳。
天地之间若有正道，就该停了无端的折磨和杀戮。
猛想起自己方才为了逃命，打死了人，吴雪便点点头，心想，我此时死了也是对的。可若跳进海里，那个陈铭只怕还有办法捞出尸体，为他所用。如果此时来几条鲨鱼，将自己撕扯吃掉，就算是圆满了。
吴雪正在这里想，不想那边海里一阵浪花，果然跳出几条鲨鱼，张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牙齿，朝着这边冲了过来。吴雪尚还不知害怕，已被鲨鱼一口咬住手臂，撕扯下来，鲜血四溅。吴雪来不及看一眼伤口，另一只鲨鱼已过来，从他的大腿上咬下一口肉来，腿上四溅的鲜血间，白色的腿骨阴森森地露出来。吴雪便惨叫起来，抬头看刚才还碧蓝的天空已是一片血红，想道：我这是死了吧！
吴雪睁开了眼睛，想到自己被鲨鱼撕扯掉身体，心想，怎么我还活着么？那样缺胳膊少腿的活着且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可他略动了一动，觉着四肢还在，心下奇怪，又想，这是幻觉，其实那些肢体不在了。一边想，一边却将双手举了起来，看一看，分明还完好。又抬抬腿，那眼睛看过去，也都在的。
吴雪心想，这大概是我在地狱里了。于是又往四周看去。却见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四处洁白无染，连自己身上也穿着白色的衣裤。倒像是医院。难不成我回家了。吴雪看看窗外，绿色的植物长得很好，又看看门，心想，一会儿门开了，是父亲母亲走进来，还是薛峰、明英黛？可我还没有找到吴灵，这可怎么办呢？
吴雪这样想着，那门把手果然转动起来。这一回吴雪心里突然满心的恐惧。上次他一想起有鲨鱼，便来了鲨鱼，这一回他才想到有人进来，门把手便动了，那会是谁进来呢？
进来的是一个女护士，圆脸，大眼睛，皮肤黑，端着一个白色的盘子，里面装着护士常用的那些东西，针管啦，药啦。女护士微笑着说道：“我叫小晴。”一边说，一把把盘子放在吴雪床头的柜子上，操作起来。
吴雪想起苏磊告诉自己，自己被关在几百年后的监狱里，关了两三年呢。那现在呢？这是几百年后吗？那为什么护士的操作和几百年前一模一样？
小晴已经处理好了药，两手举着针药，笑眯眯地说道：“打针，臀部。”
吴雪不动，问道：“我在哪里？”
小晴笑道：“哪里？臀部啊。”一边说，一边扬起眼睛里的俏皮。
吴雪不为所动，冷冷问道：“我在哪里！”
小晴忙收了些调笑的神色，有些无奈地说道：“打完了针，我们头儿会亲自来跟你说明的。”
吴雪从床上坐了起来，赤着脚站在地上，头一阵晕眩，他赶紧坐下，扶着床静一静，抬起眼睛对小晴说道：“我不打针。”说完，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刚一开门，却又突然间一阵天昏地转，眼前突然似有万事万物奔腾而来，黑暗中有闪亮，闪亮却又倏忽而去，吴雪迷惑之间，不知身在何方。
待眼前渐渐的亮了，吴雪看见自己这一次又不在病室之中了，这却是一间密室，除了灯光，并无窗户。地上是红色的地毯，倒是华贵。吴雪心想：这个地方很是眼熟，在哪里见过呢。才想起了这不是自己家里的一间地下室吗？从父亲的书房下去，父亲有时在这里处理一些要紧的事。
吴雪心想：“我怎么又到了这里？”他此时心里有些明白，方才那些鲨鱼、病房都不过是些幻象，这地下室只怕也是，只不知自己真身在哪里，还在大海之上么？可那从监狱里逃出的事情又是真实还是幻境呢？又不知是谁在操弄这些幻想，是苏磊么？那苏磊从头至尾也不像个真实的存在。吴雪满心恐惧，闭上眼睛，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吴雪回头一看，房间正中那巨大的沙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长着胡子，穿着却像古代的武将，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说道：“吴先生，我的女儿从此托付给你，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了。”
吴雪向沙发对面的书桌看去，见自己的父亲竟也坐在那里，笑道：“明将军，你放心，你的女儿在我这里，我会照顾好他的。”
吴雪便喊一声：“爸爸！”吴刚却没有一点反应，也不看他，只看着对面那个人。吴雪心想，原来他看不见我。
坐在吴刚对面的那个明将军——想来定是明英黛的父亲了——便点点头，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世界，古往今来，藏着好些秘密，吴先生现在可知道些什么吗？”
吴刚方才承诺照顾明英黛时面色庄重，此时却冷淡了些，道：“明将军，我只是个商人，多少赚了一点钱，也不是石崇邓通，能够好好的把生意做下去就不错了，其他的事情我不感兴趣。”
明将军摇头道：“过去将来，你都不感兴趣吗？”
吴刚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叫吴琤和英黛回到你们的那个时代，在这一点上我是很坚决的。”
明将军道：“那，吴灵呢？”
吴刚说道：“只要可能，我也绝不会叫他回去。我知道，他的血统高贵，也许有些事我做不了主。可只要有可能，我就要保护我的儿子。”
明将军道：“我理解你的意思，你希望独立于世。可是这个世界，万事万物，自相勾连，恐怕没有谁可以真正的独立。在你们这个时代，再往后几百年，会出现一个完美时代。那时，人类通过发达的科技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在那个时代，有人看到，你的长子吴雪在时空之间漫游，无所归依。”
吴刚吃了一惊，仰起头来，说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吗？刚才我还在院子里看到他！”他一边说一边抓起电话，准备拨打，明将军忙挥手制止他，道：“不是现在。”
吴刚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明将军道：“不知道。”
吴刚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明将军道：“完美时代科技高度发达，时空之间可以自由的变换旅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旅行者。”
吴刚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明将军却点头道：“不错，我来自未来，而不是过去。”
吴刚说道：“我只关心，吴雪怎样了？他在时空之间漫游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了什么？会有什么结果？你既然来自未来，你该知道的。”
明将军道：“我来自对你而言的未来，可我的时间也有一个节点，在那之后的事，我不知道。”
吴刚道：“在那之前呢？他是为了什么会进入你所说的‘时空之间’？”
明将军道：“我不知道。”
吴刚冷笑了一声。
明将军道：“我知道你不信。你不会相信有一个完美时代。”
吴刚说道：“完美时代。哼！这个世界只要有人，就不会有完美。”
明将军点头道：“你说得对。完美时代有十分令人厌恶的一面。我的父亲母亲因为看到了完美时代的丑恶而被放逐和杀害。他们的一个朋友救了我，将我送到了古代。养父把我抚养长大，教给我许多知识，帮助我成为一位将军。我知道过去未来许多的事情，但未必知道细节。我只知道，现在，我说的是我在将来的现在，有人发现了在时空中漫游的吴雪，其他的我并不知道。”
吴刚看着明将军不说话。
明将军想了一阵，接着说道：“那时，吴雪二十五岁。”
吴刚说道：“十二年后，会发生什么事？”吴刚叹了一声，说道，“难道收养吴灵真的种下了祸根？”
明将军说道：“你后悔了吗？”
吴刚摇头说道：“我不后悔任何一件我做过的事！”
明将军道：“我知道你是个可以寄命可以托孤的人。”
吴刚叹口气，说道：“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样无头无脑的事？你们那个时代会将吴雪怎么样？”
明将军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有回到那个时代，我和那个时代非常隔膜。我的养父不愿意给我讲的太多。我只知道，在那个时代，基因委员会控制一切，红色旅用暴力维护它的权威。越来越多的人利用技术进入时空之间，企图躲避战乱，这样的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红色旅抓起来，关进监狱。”
吴刚问道：“他们会把吴雪抓起来吗？”
明将军说道：“终身监禁。”
吴刚道：“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养父能不能帮助吴雪？”
明将军道：“我正为这个事情来。”
吴刚道：“那你快说！”
明将军听了，便叹一口气，吴刚也不说话，只默默听着，等着他讲吴雪的事情。明将军说道：“我的养父名叫苏磊，他叫我带话给你，你的儿子吴雪，身负着不寻常的使命。他现在还小，吴先生，想尽你的办法，让他成为一个意志坚定，智慧超群的人吧！否则，他自己都不能应付他将会遇到的每一件事。”
吴刚道：“意志坚定，智慧超群？你不说我也希望他成为这样的人，可这不是我希望就能成的事。每一个人的成长有他自己的道理。我无法决定。”
明将军道：“即使你知道他的将来会充满了坎坷和机遇，也不愿意去刻意地培养他吗？”
吴刚摇摇头，说道：“让我的儿子在最自然的状态下去面对他所遇到的一切吧！”
明将军道：“那我来告诉你，他会遇到些什么事！”
明将军说到这里，突然闭口不语了，吴雪心想，这可不正是要紧的关节处，怎么不讲了？正奇怪时，却看见明将军拿眼睛死死看着自己，吴雪一惊，回头看父亲时，见原本尚还年轻的父亲已变得面容苍老，满眼是泪，也看着自己。四周渐渐暗了，只剩下父亲书桌上一盏台灯还有光，吴雪便向父亲的书桌走去，才叫一声：“父亲！”却见父亲伸出手来，“巴塔”一声，台灯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吴雪想着父亲眼里的泪水，心里难过，便在黑暗里哭泣起来，不想四周倏然又亮了。
吴雪四面望去，见是一片广大的草原，苍苍茫茫，风吹草低，远处有一队人马呼啸而过，一面呐喊着，一面射箭扔矛，吴雪心想，他们在打猎吗？刚想到这里，耳边便传来野兽的呼啸声，吴雪忙转身找寻声音何来，却见自己对面不远处就站着一个人——或是一只兽罢——兽面却人身，只是身上也披长毛，浑身不着衣缕，满脸是毛，看不清楚样子，张开嘴低啸一声时，便露出了两个獠牙。
吴雪心想，这是个什么怪物，会伤了我么？正不知如何时，那怪兽突然往前一栽，扑倒在地上，背上崚嶒嶒地插着一支箭。一阵马蹄声急来，一个小女子翻身下马，跑了过来，并不看吴雪，只将地上的怪物看了又看，对着远处的人喊道：“阿蘅姐，快来看啊，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又有一个女子下马跑了过来，看着那人形又浑身是毛的怪物好像给吓了一跳，轻轻地叫了一声：“啊！——”
吴雪细看那女子，觉得眼熟，那女子惊异间抬起头来，却好似看见了吴雪，圆圆的眼睛便不动了，只与吴雪两相对视。
阿蘅——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