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阵已破,却不见冷潇漓出来。烟花与季婉慈见此先后冲进阵中,却见此时石阵内一片狼藉,那些堆砌成石林的石头早已坍塌遍地。烟花寻了许久才见到冷潇漓正斜靠在一块巨石后,他缓步走近,只见她蹙着眉头,双眼微闭,一手压在腰间,一手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烟花缓缓蹲下,望着那副面带忧容的脸,怔怔出神,那双仿佛是碧绿色的翡翠珠子的眼睛看着冷潇漓,烟云退散,眼底的锐利暴露无疑。
忽然身後风声飒然,一剑刺到,厉声喝道:“冷潇漓!”
这一剑功力毕现,剑锋斗转间便已避过烟花,直刺向靠在巨石边的冷潇漓,烟花大惊之下立时提剑去挡,“噹”的一声,双剑交合,冷光四射。
他这一剑既快又准,季婉慈反身避过,又一剑刺出,不料却被烟花的长剑反牵过去,这时手中的剑已经不听使唤,脱手而出,回神时,一把长剑正抵住咽喉。
那双闪着奇异光芒的眼睛微带笑意地看着她,“季姑娘,这既是潇湘阁与血涧山之间的事,你这般趁人之危似乎不妥!”
季婉慈看着那折射出一丝的光晕的眸子,斜睨了一眼依旧靠着巨石的冷潇漓未语。
“师父!”
见烟花扶着冷潇漓出了石阵,欧阳过急迎上去,此时冷潇漓已经醒转。卢善廷道:“冷师妹既然已经闯过七星阵,就跟我来吧!”
冷潇漓迟疑地看了卢善廷半响才跟着他往后山走。
血涧山多溪涧石峰,以此为名,二人沿着血涧山总坛后苑溪径,又穿过几排石峰,转将向下行了一段路程。
卢善廷行路在前,忽然停步转身,但见冷潇漓驻步凝思,叫了一声:“冷师妹!”
冷潇漓道:“方才多谢卢师兄,若非卢师兄暗中相助,只怕潇漓现在已经命丧石阵之中了!”
卢善廷笑道:“恐怕冷师妹误会了,方才暗中出手的并不是我!”
冷潇漓惊异道:“不是你?!”
卢善廷点头道:“七星阵是师父设在血涧山总坛的屏障,袁师弟天资聪颖,也难轻易闯过,而我的资质远不如师弟,又如何能帮冷师妹闯阵呢?”
见冷潇漓愣怔不语,卢善廷提醒道:“此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看来不简单。”说着望了一眼小径深处,低声道:“冷师妹,进去吧!”
一阵清风吹过,殷红色在长空中飘扬,那双冰冷的眸子又回归了沉寂,愣愣地望向那幽深的石径,望向远处——那个有他的地方,一股隐痛袭上心头,冷潇漓的脚上像挂上了镣铐一般,一步比一步更加沉重。
转首处一片花丛,这里多种着一种红花,层层叠叠,排散开来,长达数丈,与殷红的长衫融为一体,像血铺作的荒途。
锋石前,寂然无人,冰冷的大理石碑在红花中隐隐显现,沉重的双腿突然一个踉跄,跌退数步,落寞、痛苦的神情在苍白的脸上一览无遗。
昔日光景,如今全非。纤细的手指颤抖地抚过大理石碑上刻字的一笔一划都像是一把把尖刀,无情地刺向那已千疮百孔的心。
血涧山人袁宸寰之墓。
呆呆地看着这一排字,无措、悔恨、伤心、痛苦……也许,一些东西在潜意识里开始成型时便已经被黄土掩埋,冰冰冷冷的土地,吞噬的不止是人的躯体,连活人的灵魂也已经剥离。
“呃!”
伴着一声低吟,石碑上赫然滚下一道血柱。
当光芒钻过锋石间的缝隙,落入她的眼中时,斑驳的影子已经渐渐迷蒙,直至消失。
旧梦——已逝!
“潇漓!”
不知过了多久,冷潇漓隐约中听到了熟悉的叫唤声,待睁眼看清时,错愕、讶异、惊震……也许还有苦涩的欣喜。
那站在小石峰后的人竟是袁宸寰,白衣翩翩,面如冠玉,俊逸的脸上依旧泛着千年不变的温润笑容。
“潇漓!”
再一次的问候变成嘴边淡淡的呓语,冷潇漓通红的双目顿时模糊,低唤道:“山人!”
两行清泪瞬时夺眶而出。纵使冰冷如冷潇漓,绝情如冷潇漓,如今却再难忍住心中的凄苦和悔恨,袁宸寰,那个俊逸如风的男子为她守候一生,付出一生……可她,带给他的又是什么呢?
深色的眼眸扣住无措的神情,袁宸寰隐去眼中的痛苦,温润一笑道:“一个人的生死不算什么,如果我的‘死’能换得你的清醒,对我来说——值得”
浓浓的雾水迷蒙双眼,冷潇漓噙泪不语。
“你一生背负了太多的痛苦,如果我的死能让你醒悟,不再执着于仇恨,那是我的‘幸’,不是‘祸’”
冷潇漓怔忪着低喃道,“可……可是,我做不到,或许,我曾经迷茫着,认为自己只是被人操控卷入一场无休止的斗争中的一枚棋子,只要我无欲无所求,那便是一盘死局,任谁也操控不了,可是最后我发现,痛苦太多,即使是冷潇漓,也……也承受不起!”
最后几个字的无奈在风中变成一种极端的悲鸣,随着墓前颤抖的身形微微摇曳。
袁宸寰淡然一笑道:“‘无奈人心渐开明,贪嗔痴恨爱恶欲’,所谓欲求,说到底也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缧绁,只要放下恨念,心静空明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你封闭了自己的感情,让仇恨埋葬一切,只会让自己活在痛苦之中。”他说着转过身去轻摇着一株红花,山中雾气浓浓,凝聚成水珠藏在花蕊中,压得花枝低垂,只轻轻一摇,那水珠便撒散开去,花枝耷拉的身子立时直挺了起来,“人生须臾,不过短短数载,何必让仇恨再给自己痛苦?”
冷潇漓看着袁宸寰放开的那朵红花,怔怔不语。但听袁宸寰继续道:“我一直希望你快乐,也一直为此而努力着……”他看着冷潇漓,温润的嘴角撩出一丝浅笑,“也许能让你让你开心的人已经出现了。”
“我不懂!”冷潇漓不解,过去的十多年,她心中被仇恨充斥,以为自己除了那个纠葛十多年的仇恨和自责外再无其他,可眼下袁宸寰却说自己心中挂碍着另一个人,他说出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思。
刹时间,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胸中更是烦闷不堪。
袁宸寰则是神情专注地看着冷潇漓,见到她恍惚的眼底淼若浩水般的失意绝望,心中也多了一些凄怆,托起冷潇漓的双手,柔声道:“有些东西解不开就不要解,人生本不应太过洞明。太执着于过往,只会让自己活得更辛苦,不如看看当下该珍惜的,潇漓,放下仇恨……”
袁宸寰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回荡在耳边,可是跟前的白衣男子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山人……山人……”
墓碑的冰冷袭来,冻结了心底残余的希望,蓦然惊醒的女子,茫然四顾,却见哪里还有袁宸寰的身影,霎时间,身上的气力像被抽干了一般,只觉一阵晕眩,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来。
可就在此时,一个蒙面的白衣男子缓缓低身下来,看着冷潇漓嘴角残留的血迹,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拂拭,眼中满是疼惜。
“纵使再痛,再苦,也不肯流下一滴眼泪,”白衣男子用手指接下冷潇漓滑落至脸颊的泪水,微微叹息,“你心里的苦,应该也承受不住了吧?”
冷潇漓迷蒙着双眼,无力地探出手想要揭下那男子的面巾。白衣男子心头一震,正欲阻拦,却见冷潇漓的手僵在了自己的耳畔,最后又瑟瑟地缩了回去。
“你怎么可能是凌天祁,他那么恨我,怎么可能三番四次地出手救我?”白衣男子身形一颤,温柔的目光一时黯然,喃喃道:“是啊,凌天祁他恨你,他伤害你,根本就不值得你挂心!”
可冷潇漓却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