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漏夜,李德裕府。
叩门三声,门开了,掌灯人从里面探出个头,目光上下打量着来者,衣着打扮似乎不是官僚,但仿佛是贵族,又好似江湖儿女。试探着问道:“阁下是?”
“我找李大人。”
“马上宵禁了,阁下有什么事不妨……”
“我现在就要见李大人。”来者心事重重。
“那阁下还是要等我前去通禀。”说罢正欲转身,却被来者一把拉住。
“不必。”
掌灯人也知道今日李大人意外地这么晚还没睡,或许就是在等他也不一定。再看来者身上并无刀剑样子,想来也让他进去也并无不妥。
“请进。”叹了口气,掌灯人退了一步,将来者让了进去。回头,正欲领着来者去见李德裕,却愣住了——哪儿还有人呢?
似乎一阵风吹过,门窗轻微开合,一条欣长的身影遮住了李德裕手上书里翻开的那卷。
“稀客啊。”李德裕抬眼:“你是来助我呢,还是来杀我呢?”
“我若是来杀你的,怕也是命尽此夜了。大人想必已做好万全准备,我又怎会做愚蠢之举呢?”说罢来者轻轻扫视着两侧隔间,所有埋伏着的刀斧手的每一次喘息,都被来者一声不落地听进耳中。
“果然是仇士良选中的人,有这样敏锐的观察力。”李德裕说罢,轻轻摆了摆手,隔间内的刀斧手瞬间便撤得一干二净,又继续道:“只是,你小看了自己了。”
“我既不是最强,也不会不死不伤,又何必冒险?”
李德裕换了个比较放松的坐姿,靠在了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桌板,继而便是放松弓弦的声音,撤走了弓箭手。
“大人也是过于防备了。”来者浅笑。
“尔乃御守也,不可不防。”李德裕直奔主题:“东西带来了么?”
御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德裕,道:“我私自从小弟手中偷拿出来的,今夜还要还回去,才不露破绽。”
李德裕拆开信封,眉头一拧,心道:“自己对皇帝的进言,仇士良竟了解得如此详细!如今大肆拔除眼线已然是不可能,不如,就来个以静制动。”
“御宣竟能把这密信给你看,你就不怕,他是故意为之?”李德裕问道。若御宣给御守看这封信是仇士良的指派,他们岂不是都反被仇士良算了进去?
御守唇边勾起一丝甜蜜:“小弟虽为仇士良做事冷血无情,但对我,他不会。”
仇士良府,魏茗临走的前夕。
仇士良递给魏茗一个名单,道:“皇帝年少气盛,依着李德裕大肆改革,想着中兴。家族权贵没看有一个不受影响,此政再持续几个月,也不必咱们行动,他们就自己反了。”
“那。。。。。。大人这是。。。。。。”魏茗打开那名单来看,心中已有两三分的猜测。
“呵呵,”仇士良低声笑道:“不出头,并不代表不作为。顺应着皇帝,以我之名随便抓几个贪官污吏,作奸犯科的人。毕竟,我这个位置也不是白坐的。”
静安今天有些闷闷的,支着胳膊歪着头,瞧着窗口花几上的茉莉,有些打蔫儿。
“黎荇,你说,将军他是不是很喜欢茉莉啊?”静安忽然问道。
一边烹茶的黎荇摇着蒲扇,头也不抬道:“恐怕喜欢谈不上,许多年前家里也是有茉莉的,之后不知为什么,全都拔了根,也就没有了。”
“难道为了纪念什么人,或是什么事?”静安又问。
“不知道。”黎荇摇头,放下蒲扇,给静安倒了杯茶。
“一会儿你陪我再去摘几朵吧,我想他会喜欢的。”静安接过茶杯,略吹了吹。
“是公子您闲不住了吧?”黎荇笑道。
“胡说。”静安放下茶盏:“你来不来?”
“我去了,这屋里可就没人了。”
“怕什么?一会儿就回来。”
被静安一番软磨硬泡,黎荇最终还是被拖着一起上了后山,摘了半篮的茉莉。
“要是都照公子您这个摘法儿,没几天,这花还没来得及谢,就被你摘光了。”黎荇提着篮子,小声嘟囔着。
不见静安有所反应,黎荇抬头,见静安眼神直直地看着山下,黎荇便顺着静安的目光眺望,道:“啊,果然后山是看的到操练场的……欸?谁过来了?”
忽然有一队甲胄兵马未经通报,径自闯入。
“不知道,太远了看不清。”静安踮起脚,向下望去,可无奈看不清来者的脸。
“你看!”静安忽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走神的黎荇:“他在做什么?”
“不……不清楚啊……”黎荇瞧着情形也有点慌,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边看着山下,一边说道:“公子,我们快些回去吧。”可一转眼,静安已经跑远,今早郭奕如亲手系上的发带在风中飘摇得有些手足无措。
操练场。
“魏茗?”郭奕如皱眉:“你不是在押运朝廷送往灾区各处的银粮么?怎么驾临我这僻远清苦的南疆了?”
魏铭却好似不认识郭奕如一样,一张冷脸,一言不发。此时,大校场上的士兵不知这边出了何事,也跟着都逐渐聚拢过来想看个究竟。
众人只见魏铭马鞭一挥,便有四个士兵前来将拿住郭奕如。众人见四人来势凶猛,显然是要对郭将军不利,刹那间,校场上拔剑之声不绝于耳。
“凭你们这几十号人马也来此拿人,太不把我等边军将士放在眼里了。”接着子赫又大吼一声,“三军听令,大唐军法,主将若失,百步之内,护卫皆斩。”
此话一出,顿时校场尘土弥漫。
只听郭奕如身边一将领高呼,“护卫主将。甲士结阵。”
此声未落,又听校场东南角一人大喊,“弓弩营全体上箭。”
待静安还未跑到校场之时,便觉脚下震颤,只见一个百骑队裹着漫天烟尘,冲入校场,为首的将领喊道,“铁骑列队,锁死来敌。”
跟着魏铭而来的士兵大多只担任过护卫,并未真正上过战场,哪里见过如此阵势,不由得人人心中发颤,此时哪有人还敢上前押解郭奕如。
魏铭见此,顿时仰天长啸,道:“郭将军不愧我大唐的怀化大将军,如此之短的时间,竟将边军训练的如此。看来我魏铭是一辈子都赶不上你了。”
郭奕如也是一声冷笑,道:“魏铭,兄弟一场,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我知道是仇士良叫你来拿我。若是在长安,他想拿也便拿了。可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想无故拿下我,莫怪我郭奕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好!”魏铭大叫一声,道:“将军身为边军统帅,未经奉照,便私自离营。难道末将还拿错了人不成?”
郭奕如心中一紧,道:“你有何证据?”
“到了大理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魏铭又是一声冷笑,道:“嘿嘿!今日将军大可以不必承认,我魏铭为朝廷尽忠,又何惜这颗项上人头。只不过将军今日若是杀了魏铭,便是谋反。谋反是夷三族的大罪。届时将军有没有擅自离营,郭府上下自会有人替将军前去大理寺交代。”
郭奕如沉默了,他明白了,今日就算杀了魏铭,可是来日,郭府上下就不能幸免了。到时候满门抄斩不说,他还会落得个叛变的罪名。那时候,即便侥幸逃出,他和静安哪里还有正常日子可过。与其这样……
郭奕如叹了口气,“三军撤阵。”说着便从甲士阵中走出。
子赫扑腾一声跪在郭奕如身前,道:“将军,去不得啊!”
郭奕如只是绕过他的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替我照顾好静安。”便朝魏铭走去。
可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将军!”
郭奕如心中一沉,回身,只见静安从众人中挤进来。
“是我自己来的!是我自己来的!”站定,与郭奕如对视一眼:“与将军无关。”
“哦?”魏茗挑眉:“这样的话,还是要请郭将军到大理寺卿面前去说吧。将郭奕如拿下!”
“慢着!”静安拉住眼前逼近郭奕如的士兵,道:“此事与静安有关,也请魏…将军把静安一同带回,到时大理寺卿也可听听我的言辞。”
“别胡闹!”郭奕如一把将静安拉到自己身后,转头便向站在身边的子赫使了个眼色。
“将军!”静安一度挣脱子赫拦住他的双臂,激动地哭喊着:“将军又要弃我而去么!”
“先生可知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将军是在护着你,先生快随我回去吧。”子赫抱着静安,任凭他如何拉扯撕打,就是死死地不放手,不让他上前一步。
魏茗全然不理一旁闹着的静安,只对郭奕如淡淡说道:“我只是奉命来请您一人,便不会带第二个人回去。郭将军,请吧。”
郭奕如死死盯着魏茗,高高在上却又不屑一顾的样子,当真瞧不出,他如今是谁的人。
静安瞧着郭奕如渐行渐远,越发地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狼狈,不知所措。
不说话,静安只是坐着,目光呆滞,将士们的喧杂纷扰已然毫不入耳。
丢了魂一样。
子赫将静安送回便自觉退出了门外,黎荇也走过来,静静坐在他身边。良久,才冒出来一句话:“如今,竟不知还有谁能帮得上将军了。”
静安忽然倒吸了口气,“噌”地站了起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