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声婉转,沁了这宁静的清晨。天光宁泰,照得人懒懒的。
郭奕如起身拉了拉床帐,小心翼翼地防范着日光照射进来,扰了静安的好梦。静安被郭奕如折腾到了半夜才睡,一觉沉稳,晌午时分方醒。
还未睁开眼时,静安就已觉得浑身酸痛,心中喜优参半,不知是何滋味。睁眼,勾帐,目光寻向郭奕如,却见他在一旁坐着喝茶,桌上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静安支起身,胡乱弄出了些声响。
郭奕如听见布料厮磨声,就知道是静安醒了,便起身行至塌边,将静安扶下了塌,又帮他穿戴整齐,引至桌旁坐好,道:“我想你该是饿醒的。”
静安没好气道:“对对对,你最对。”
“欸,我端早餐来给你,你还不高兴了?”郭奕如回道,顺便伸手刮了一下静安的下巴。
静安赌气般把脸转开,既不说话,也不理郭奕如,只是静静地喝粥。
“静安。”郭奕如扶上静安的腿,来回晃着:“你还生着气呐?一晚上都过去了,你身上还难受么?”
静安面色似阴云笼罩,实在受不了刚醒便被郭奕如闹得浑身不自在,放下筷子道:“当然难受了!你被压一晚试试?何况……何况你还……”
“你说你被压一晚?”郭奕如挑眉:“我胳膊给你枕了一夜,到现在还麻着呢。”
“你……”静安语塞,气得狠狠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你什么你?喝粥吧。”郭奕如唇边含笑。
静安听话地重新拿起筷子,脸上却再也绷不住刚刚的样子,眼角眉梢早就露出了幸福的破绽。
郭奕如抚上静安的肩膀,信誓旦旦道:“放心吧静安,我会对你负责的。”
静安听了这话却笑道:“别胡说,谁要你负责了。”
“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当然要对你负责到底了。”郭奕如继续道,然而静安早已觉出他言语背后的那场赌局。郭奕如赌上的,是静安的一生。一场豪赌,赌赢了,是二人的美景良辰;赌输了,恐怕就是风流云散。而对于郭奕如来说,输赢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在静安的安稳人生和自己的私心二者之间选择其一罢了。
可如今郭奕如已经做出了选择,可他却仍旧有所顾虑。
“你别总是顾虑我。”静安忽然冒出一句。静安不明白,从前坚信着默契和感情的那个郭奕如,如今怎么变得畏首畏尾,顾虑甚多。他们二人,早就该不分彼此,郭奕如的赌局,也同样是静安的赌局;郭奕如的私心,也同样是静安的私心。可因为静安心心念念与郭奕如在一处,安稳度日他毫不在乎,所以这一场赌,静安他只会赢,不会输。
“我不顾虑你?”郭奕如话锋骤现寒光:“那你要谁来顾虑你?”
“将军?你说什么呢?”静安听了郭奕如如此问,整个人从头冰到了脚尖:“只因着我是从仇士良府上被接出来的,将军便这样不信我了么?那我们间又算什么?昨晚又算什么?”
“我不过只说了一句,你却冒出这样多的话来,怎能不让我多想?”好似是一连串的质问惹到了郭奕如,瞬间便黑了脸;可真正惹到他的,不过是那“仇士良”三个字。
见郭奕如似是真的急了,静安忽然察觉,是自己刚刚失言讲出了“仇士良”,连忙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想试着缓解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道:“我也只是随便一说,你别生气。”
郭奕如缓了口气,道:“吃完,我们就继续赶路吧。快些的话,今晚怕是就能到了。”郭奕如皱着眉,瞧着静安隐忍的样子,和氤氲的眼神,便知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或许,自己是真的被静安的那几个质问给问住了。
等一切收拾妥当,静安与郭奕如二人便启程继续赶路。一路上温情脉脉,就好似刚刚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等马车再度停下时,已是残阳落幕,晚霞连天。
“到了?”静安探出头。
“到了。”郭奕如拴着缰绳,理了理衣襟。
“将军!”守门的士兵见着郭奕如,迅速行了个军礼,便凑到跟前:“将军您可回来了。”说罢憨憨地笑着。
郭奕如搂过士兵的肩,将他引到静安的面前,道:“来,子赫,这位是静安,京城来的大夫。”
“见过先生。”子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静安也点了点头以示回礼。
“先生,真是京城来的?”子赫又问。
“是……是的。”静安第一次被人称先生,还有些不知所措。
“那……”子赫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郭奕如挡了回去:“好了,别那么冒失,我不也是京城来的?”
子赫摸了摸脖子,有些尴尬道:“将军您别这么说,我们这儿几年见不到一个京城人,我老家也是长安的,好几年没回家,也想问问京城近来发生的事情。”
“你若是想知道,有空我给你讲。静安车马劳累,得先歇息了。”说罢,郭奕如拍了拍子赫的肩,便领着静安往自己的营帐去了。
进了营帐,便见黎荇心不在焉地擦着桌子。郭奕如随意清了清嗓,黎荇转头,见是将军,即刻丢下手中的帕子,跑到二人身边,先瞧了瞧郭奕如,又瞧了瞧他身边的静安,笑道:“将军到底把公子带来了。”
“换个称呼吧,在这里,都称静安‘先生’”郭奕如纠正道,抬眼望向静安,果不其然,羞得他满脸绯红。
“好。”黎荇瞧出了静安的无措,解释道:“在军营里做个军医明正言顺,不过是身份而已,何必在意呢,先生?”
静安一甩手,撂下一句:“你们只会拿我打趣!”便转身出了营帐。
郭奕如轻笑,随即跟了出去,却见静安只是在台阶上坐着,不说话,自己便也坐了下来。
静安抬头,看着这漫天晚霞,心中惬意怅然。南疆没有那样多的亭台楼阁,堂院庙宇,有的,只是这周遭的草木花柳,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悠悠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人。
却有种说不出的萧索。
“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么?”郭奕如看出了静安的茫然,伸手递给他一个水壶:“喏,喝点水。”
“嗯。”静安应了一声,接过郭奕如的水壶,凑到鼻尖轻轻一闻:“果然是酒。”
“酒怎么了?难得逍遥自在。”郭奕如见他不喝,便将酒壶从静安手中重新夺了过来,正要入口,却被静安挡住。
“将军你也少喝些吧,一会儿回了帐子里,别再让人闻出你身上的酒气。”静安劝道。
郭奕如瞧着静安,半边残阳照射在他身上,白皙的皮肤泛着光,眼中是一本正经的认真;不知是担心别人闻到郭奕如身上的酒气,还是单纯担心他喝得太多。郭奕如伸手抬起静安的下巴,将他的脸又凑近了些,欣赏着他精致的眼角,和微蹙的眉梢。
“将军?”静安轻声唤道,这一语好似一滴清泉滴入湖心,是那一声清亮和那层层涟漪。郭奕如只是望着那一双眸子,是他自己的身影,和静安心灵深处说不出的一丝愁绪。
“你想什么呢?”静安又问道。
郭奕如松开手,道:“我在想,你到底在愁些什么?”
静安转过脸,将头倚在郭奕如的肩上,看向远方天地交汇的那一点。风儿喧嚣,吹得树枝乱颤,叶落沙沙。
“树欲静而风不止,又何尝不是树欲追而风不待?”静安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接着又道:“叶落随风,无根无本,风在何处停,叶在何处落;风从何处起,叶从何处追。殊不知,风自怨无力相承,叶自怨体态笨拙。却都是自己冤枉了自己。”说罢看向郭奕如,期待着他能听懂些什么。
“自己冤枉了自己?”郭奕如重复着静安的话,道:“不过是因为爱,所以畏首畏尾。”
静安双手搂紧了郭奕如的手臂,将自己的身子靠得更近了些,道:“彼此知道自己的心意,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