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奈何希冀生双翼

“青容，”静安唤道：“听说我们住的四方馆后有一条河，是连着运河的，估计晚上的时候看得见河灯，等晚上他们都睡了，我们去看吧。”
青容听后微微怔了怔，忽地想起来自己曾随口说过看河灯的愿望，静安竟如此上心的记着：“当然好了，不如我们也做一个吧，连着大海，也许就会飘回到家里呢，到时候公子您就再写上几个字祈福，也算是过了一回中秋。”
这一日，诸位遣唐使皆由怀化大将军郭奕如带领，进宫面圣。使者藤原常嗣金殿上道：“听闻大唐国运昌隆，在下有幸带领遣唐使651人来贵国交流，中有阴阳师126人，乐师67人，画师143人，医师48人，木工，铸工，船师，玉工共267人，皆列于阶下，望以贵国精髓深造。”
大殿后方正中央金灿灿的龙椅上，瘦弱的皇帝低沉着声音说：“实属朕之大幸，唐之大幸，两国互交之大幸，必以百年陈酿招待之，以精学典藏传授之。”
朝堂上下谢恩声如潮，淹没了皇帝的几声咳嗽，651位遣唐使两两成排，排成几里长队，缓步离去。静安在队伍里低头走着，面对如此大的阵势，不仅仅是他，整个队伍都没有一丝声响，轻轻细语一句都似乎会回荡在这宫殿之中。
到了四方馆，遣唐使们陆续进去，安排着自己的房间。静安站在门前迟迟没有进入，抬头看着门上的匾“四方馆”三个大字映入双眼，红底金字，意寓广纳四方之客。以大门为轴，左右两边对称摆放着两座石狮，门前左右各有两根深红色漆柱，静安缓缓步入，左右观看着，这边有一个漆铜水缸，那边就也有一个同样的水缸；这边有一道长廊，那边也要有一道长廊。青砖砌成的地面一尘不染，就连着院内的花树，灌木叶子也都干净的很。
“据说是从三天前就已经看是着人打扫了。”华谷立文见静安四下环顾，走上前来说道。青容在静安的身边浅浅的行了一礼。静安回过头，有些惊讶的神色：“还以为华谷公子早就进去了，不想公子也还在外面。”
“是呢，也没事情做，不如慢点再进去，不想静安和我一样。”华谷立文说着，身旁的敛袖和青容对视了一眼，上下打量着青容，正巧被静安看见，便问道：“青容，你们认识吗？”青容面色有些尴尬，小声说道：“回公子，她是我姐姐。”
“他们都是从一开始就在我身边的，倒不是亲兄妹，只是相处时间长了，感情也亲了。”华谷解释道，敛袖看起来倒是比青容大上许多。
“原来是这样，倒是华谷公子割爱了。”静安见敛袖未发一言，想来她也是沉稳的人。华谷立文道：“也不算割爱，以后都在同一处，也就和之前一样，等回去的时候，人我还是要带回去的。”说罢抬手拍拍静安的肩。静安听后笑着说：“那是自然，不过，”正说着，回头看看青容，又继续道：“不过青容乖巧得很，恐怕到时候我没有公子那么大方，反而舍不得呢。”
敛袖听静安如此讲，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却也是心下里堵着不快活。这时华谷立文却拉过静安，说：“进去看看哪个房间可以用，我们住在一处可好？”静安本是喜欢一个人清净，不过照顾着青容和敛袖的姐弟情，又想着自己之前并不知情，也没叫青容和敛袖见过几次，便应了。
进入正堂，桌案上中央摆着的是一个澄黄水晶熏香盏，用整块水晶雕琢而成五合花状，每边都雕有象驮宝瓶的花样。熏香盏下方有一个水槽，用小火加热，水槽上方有一个漏洞隔层，上面摆着放着竹叶，松针，薄荷，水蒸气顺着小孔加热这些香叶，香味和水蒸气就一并顺着盖子上的小孔飘出来了，既能提高秋天室内湿度，里面的香气清凉，也能提神醒脑。除了此物，书架两侧的雕花格子上皆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精美饰物，中央是红玛瑙盘，上方是扁月琉璃花樽，下方是长方形青玉浮雕，左方和右方各摆放了一个青花瓷瓶。
再往内室走去，轻纱幔帐，桌案靠椅，皆是精雕细刻之物。
“听青容说，你们要去放河灯？”华谷忽然问道。
“嗯，你去么？”
“他们约我晚上去吃酒，若我回得来，就去。”
入夜，静安靠在窗边，一手拄着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剪着灯花。青容在外室和敛袖围坐糊着河灯。三三两两的也糊了半日，桌下积了四五只。华谷立文一个人去吃酒，却是许久都没回。
“青容，”静安朝外室唤道：“好了么？”
“就好了。”青容应道，说罢和敛袖一起，把糊好的河灯放到托盘里，又走进内室。
“走吧，再晚明天就起不来了。”静安起身，又问道：“你可知道那河在哪里？”
“从四方馆后门出去往东就看得见了。”敛袖指着后门方向。
“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恐怕就算华谷回来也是要休息的了。且莫要管他，咱们玩咱们的去。”静安说罢，披上外衣便走出门去。青容在前面提灯照路，敛袖则是有些尴尬的捧着托盘跟在后面。
越靠近水边，空气越是沁凉，并着中秋桂花正盛的香味。随着风，远处丝丝缕缕飘来几瓣花瓣，拂过静安的袖子。原来，那河水旁边，歪歪的长着一颗桂花树，静安看着那树道：“听闻中秋之夜，明月最圆，吴刚砍树，灵兔捣药，现下月上枝头，桂花飘香，也是此情映着此景了。”
“敛袖姐姐，你看这花，像不像家院子里的那棵樱花树？”青容举高了手中的灯:“你看。”
敛袖抬头，看着在灯光照应下的玉瓣，也不禁感叹：“真是像极了。”
“快把河灯点上吧。”青容又一下子转过身，放下手中的灯笼，捧起一只河灯：“姐姐，火折子你带了吗？”
“我没带在身上，你看看可在托盘里不曾？”敛袖摸了摸衣袖，其中空空荡荡，并无一物。静安顺光往托盘望去，也没看到用来点火的东西。
“不如就用灯笼里的火来点吧。”静安叫青容把灯笼里的蜡烛拿出来，把火过到河灯上去，只是试了好几次都没法点燃，还险些把灯笼中的蜡烛吹灭。敛袖此时说道：“不如我回去取来，反正也不远，只一会儿便好，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敛袖话音未落，只闻得夜色中有人说了一声：“不必了。”静安，青容，敛袖三人皆是静默，面面相觑，不知要说什么。见对方也没有说话，只是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传来。
静安问道:“敢问阁下是……？”话才刚问了一半，那人便出现在三人的眼前。静安看向来者，一身甲胄泛着银光，面容有些许清瘦，眉间英气逼人，竟是今日领遣唐使们进宫面圣的怀化大将军郭奕如。
静安弯身作揖，道：“见过将军。”
一时夜风急，静安的襟带在风中飘扬，和漫天被吹落的桂花一起，映入郭奕如的眼中，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竟有如此强烈的熟悉之感。刚刚在河边远远的观望少年的身姿他便有此感觉，故而才上前见面，不想不仅仅是身姿，连为人说话都一如的温婉恭谦。
过了一会儿，郭奕如才说道：“如果你们需要火折子，自是不必回去取，我身上就有，给你们用吧。”说着从身上解下，交给青容。
静安道：“多谢将军。只是这中秋月圆之夜，将军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想来是为着照看我们，连家人也无法团圆了。”
郭奕如见静安如此说，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切莫说是为了照看你们，我本没有这样的职责。只是家中那些人喜欢热闹，我回去也只是让她们拘礼，不如在这里看看景色，晚些再回去。”郭奕如说罢，转念又问道：“你初来乍到，如何得知这中秋民俗？还扎了河灯？”
“大唐的节日，我听家人说起过，这河灯，则是青容敛袖他们糊的，说是要祈福呢。”说罢回头看了看青容，青容手中的火折子冒着火光，已经点好了几盏河灯，只等着静安来放入河中，随波飘下。
已入深夜。有人提灯来敲门，说是晚了，叫公子们熄灯休息。华谷也就借着这个由头，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一路上还有人提着灯巡夜，倒也看得清道路。回到房中，见房中空无一人，华谷便知他们还没回来，复见内室中的桌案上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后门东侧放河灯已去。”华谷想了想，到底没有去找他们，自己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翻开来看。
“这河灯多了一个，不如将军也来一起放吧。”静安递了一盏河灯给郭奕如，郭奕如伸手接过，在手里端详了许久，说道：“这灯甚是好看，只是不知要写上什么放在里面，你写了什么？”
“我也没写什么，左不过是希望家人平安的话。”静安答道。
“怎么也没为你自己写上什么？”
“命无定数，何必依托神明？”静安说着：“只是将军要写什么呢？”
“我便写，此情此景吧。”说罢提笔，写上一句“年年岁岁空对月，暮暮朝朝伤别离。”
静安扫了一眼。
“将军，莫非有远在他乡的思念之人？”静安问道。
“你就是田中静安吧？”郭奕如问道。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陈述。
“果然像他。”郭奕如轻声说了这样一句，抬眼看向明月。
静安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郭奕如弯身将河灯放入河中四盏河灯在河流中越飘越远，和远方的火光点点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