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案子很快便结了,管氏的终极命运是一朝覆灭,梧桐全县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人们纷纷奔走相告,拍手称快。
管姓一族的近千余族人,所有男丁皆被阉割,阉割场地就在下里庄管氏自家的祠堂。
这日,所有与管氏有牵连之人皆被绑缚着,押解到祠堂观刑。
内中有一道人,大呼冤枉,刚说得一句自己是游方道士,后脑就挨了一闷棍晕去,接着有人过来,脖子上抹了一刀,以瓷盆接了,道:“合该放你的血,用来给这些人醒脑。”
接着令人将道人血,分给管氏所有将被阉割的男人喝,道:“齐公公说了,久修之人的血液大补,于伤有益,令尔等饮之。”
在场所有人,包括过来看热闹的皆被吓得两股战战,整个现场雅雀无声,平日里与管氏往来过密之家,无不胆颤心惊。
一丝不挂,泪流满面的管姓老少男人们,轮流在祠堂外,由人山人海的民众看着被阉割,然后再被关入腾空了的祠堂。
齐不凡言曰,这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什么是哭黄天也无泪。
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哪怕是腿软无力快要断了气的病人,凡是男子,皆要在这里受刑。
可怜这些人,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残忍的被断去了子孙根,那割下来的东西,直接被抛给笼中所圈的饿狗。
为了让他们觅死也不能够,阉割前后手脚皆被呈大字型绑在门板上。庄子里已经没人了,村中各家户的门板自是拆了也无人问津。
这些人被阉割后,专有人在一边给他们以草灰止血,三日过了才与水食。该到吃喝时,若有那不吃不喝的绝食之人,也会被强灌强喂。
祠堂被围,又有衙役日夜监守,真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月后,没死的管世萧等几个重刑犯,被再判年后问斩。
老管能眼看着一族男子皆被阉割,自己最后才被独个带到齐不凡面前,屋内仅他二人,此刻,他方知自家竟是得了儿子的报复。果然,此子最肖他这个老子。
“你小子就是只毒蝎子……”管能咬牙切齿:“世间唯有蝎子方食母……”
齐不凡狞笑:“毒不毒的那是天生,非是我自愿。那年我早发过誓,若日后发迹,定谢你宫子知恩。”
管能被噎,当下只能闭目不语,任其宰割。
齐不凡将备好的俩个核桃分别塞入他的口中与肛门并封死。
然后唇角微勾,用很温柔的语气,与他道:“以核桃代替木橛子,比起当日你对我娘,我真是太仁慈了。不过你也别以为我是心善,只是怕你耐不住早死了,就没意思罢了。”
之后,用提前备好的锈刀,将那老物用刀扒拉了好几个来回,然后才歇一歇割一点,散点草灰止住血,他可不想让他早死了。扒拉扒拉之后再割一点,再歇一歇……真个用的是钝刀子割肉。
管能没料到自己会是今日下场,虽是将死之人,但毕竟还活着,在疼痛的煎熬中,他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果然不是不报,是时候没到。
东西割下来,齐不凡在他面前用刀剁碎了,扔入火中:“感觉怎么样?”
他将嘴趁到奄奄一息的老管能的耳边:“你眼睛闭着,自然是看不到了,那么鼻子尚可闻到罢,真个是香味四溢呀。”
被阉后的管能挨了几个时辰才死掉了,齐不凡令人把他扔到山间去,给野物为食。
(二)
管能的儿孙族人们,经过阉割之后,活下来的只有一少半。
其中那管世新已是患病日久而尚不自知,正终日奇痒难熬,以为自己犯的是离不得妇人的毛病。此次被一次连根了断了干净,痒变作了痛。他那个早被掏空了的身子,哪里受得了这种疼痛,抗了几日也最终死亡。
还活着的男人们,将要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烟瘴地面;所有妇人包括不姓管的千余丫鬟、婆子、家丁将一律被官卖;所有与之有牵扯的爪牙或徒或杖,各食恶果。
但管氏并不是都是坏人,无辜之人也甚众,因此喊冤之声不绝于耳。然而,残酷的现实面前,唯能认命罢了。
被阉割而死的人,直接从祠堂抬出扔在原地,先先后后,竟是二百余人无人替其收尸。
齐不凡下命:“原地暴尸下里庄。”然后方心满意足地率随从回京去了。
二百余具尸首恶臭熏天,管氏多年来积恶过甚,竟无同情之人。新修才两年的观光大路,自此行人绝迹,无人敢行。
上官云组织自愿的乡邻给他们收尸,却只得寥寥数人。也就是长随他自己身边,几个没有与管氏起过争端,发生过冲突的弟兄而已。
音歌也帮着他们抬尸,死者的各种惨状令他的手一直在抖,没走几步腿就软了。
“让我来吧。”忽然,身边传过一个轻淡低沉的声音。音歌抬头,就看见豆娘已经再次身着男装,站到了自己身边。
她从容冷静地动作者,眼睛里带着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沧桑感,令音歌的心不再发抖,恶心也似乎压了下去。
豆娘看着音歌的眼睛,说道:“我曾跟你说过那只猴子的事,你觉得,人与它有何不同?”
尸首全部葬在了下里庄。上官云请了栖凰山文王庙的和尚来做法事。让这些再不用忍受活之折磨的逝者得以安息,让那些被送往他处的管姓生者得以慰藉。
(三)
当然管氏还有幸存之人,秋生听了音歌的话,急忙出去打探,方知管世萧等刚刚被捕入狱。
他如释重负的以为自己未必被牵连,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带母去京城寻父亲。
不曾想,半路就听说下里庄已成空庄之事。接着又听说,连京中的父亲也被下狱了,无奈之下,便只好他乡谋生而去。
而下里庄村后山林的的半里之外,有一清静的小庵堂,管世萧的妻子,管于瑞的母亲很早便不问世事,独自住在这里。听闻管氏之事,并未庆幸自己逃脱,仰头大笑不止,然后自缢而亡。
十多年后,不知怎么,这些管姓被阉族人改换姓氏出现在京郊的沿途。
他们其中的有识之人,认为石头就该往山上垒,说:“京都,是阉人需求量最大的地方,不少来自民间的自宫之人,若是有幸被收进宫中,他日一旦博得皇帝欢心,便能被授与官爵而发迹。”
比如,让他们断子绝孙,受尽苦楚的齐不凡,就是一个很好的实例。
因此,他们不远千里,长途跋涉回到了京都。改名换姓,混入一些无法存活或逃避徭役的自宫平民之间,要求进入皇宫、王府或权豪之家执役。
然而,这些高贵之家,所选之阉人,必须得具备年轻、俊秀等条件,且只有儿童获选的机会较多。
于是,那些不能中选、废残终身的人,想当太监不成,想要谋生又乏术,就只能潜聚郊野,沦为乞丐或路劫者。
他们三五成群隐藏各处,来往客商经过其处。这些人当中,体弱的就向前群聚索钱,恃强者则拉住过客的马勒,硬讨犒赏。假如只有一两个人经过,他们便会一哄而上,把过客拖下马来,洗劫一空后扬长而去。
当然,他们之中,也有几个原管姓少年,有幸被选入宫。日后,齐不凡被剐,便出自其中某人的算计。
(四)
长宁二十九年,皇帝驾崩,新皇即位,国号丰庆。由于刘程一直干得不错,很是得新皇青睐,皇上便要封他为三司使,留京任职。
此时国家的经济命脉,尚由三司使运筹。三司是个很大的衙门,其最高长官为三司使,副贰称三司副使,其下尚有三部副使、三部勾院、三部判官等等,这些人大都是些精于吏治,更精于理财的高手。
凡在三司供职的官员,其前景都是十分光明的。
但刘程在刘岚的授意下,以居守祖籍的父母双亲逐年老迈,他们不愿离开故土,膝下无人侍奉,自己需留守身边尽孝为由,推辞了。
上书曰:“……臣还只做发运大使便够了,如此,便不必离开家乡……”
方俊冷笑之余,反而心头一宽:“胸无大志。这小子,倒是个知足的……”是以,签于他孝心一片,新皇恩准,另赐予他不受二品以下官员传召的特旨。
上官云,也由河东路制置解盐使升任正三品都转运使,负责军需的充足供应,与监察军队的文武官员,二人依旧相携负责漕运一事。
(五)
“上官兄为何至今只纳妾不娶妻?”上官云庶长子的生日宴上,席间,刘程故意这般问道。
他明了上官云的心思,都在等着看王诚会不会答应与豆娘和离。或者,他也已经看出来,豆娘对自己其实并无情义,也报着那么一丝不可能的幻想。
“刘程贤弟,那么你呢,不娶妻也便罢了,为何妾也不纳?”上官云也揶揄他道。
最让上官云气愤不甘的事,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程性子逐年老成,模样也变得越来越俊朗,龙眉凤目之间透着一股英气,与豆娘正似一对画中璧人。
也是在这一点上,自己就输去他许多,看着对面温润如玉,鼻梁挺直,唇薄如刻的刘程,上官云心中就不由有些气馁。
“我已有妻,儿子都六岁了。我与我妻心息相同,早与你说过的。莫非你也有相思相恋之人?”刘程微笑着看他。
上官云关注着豆娘家的一切风吹草动,对王武家事事上心。上官云对刘程说,他对豆娘只是兄妹之情。
刘程暗笑,他可不信男女之间,会有什么纯脆无任何杂念的情谊。
可明知上官云对豆娘别有心思,刘程却不讨厌他。早前,邢礼曾与刘程说过他的一些事。因此,刘程心里,把他看做是一个敢作敢当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当初王老太太与上官云矛盾的起因,原是王老太太过于溺爱自己的大孙子,也就是刘程的大姐夫。
俗话说,老婆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亲。老太太见上官云比自己孙子小了四五岁,却身体结实得很,各个方面都比孙子强,就一直讨厌他。
后来长大,看着成了亲的孙子站在他面前一点光辉也无,更加不喜欢他了。经常找茬,处处为难,连护着他的义母,也就是芳娘婆婆,也因此遭受到不少虐待。
老太太不但担心孙媳芳娘,喜欢了上官云不待见自己孙子,而且多疑到,上官云已经对芳娘起意。
于是,一次便故意找茬,倚老卖老,蛮不讲理,装着糊涂病发作起来,胡闹一气后,就势将上官云赶出了王家,让他永不得登门……
人是复杂的动物,老太太一味的娇惯自己的亲孙子,嫌弃媳妇照顾上官云,怕孙子夫妻不和,怕孙子眼里只有媳妇不与自己亲……
当然,这其中种种关节,只怕傻傻的大姐芳娘,永远未必想得明白……。
不过,面前的上官云心里,当初怎么看自己的大姐姐的?对大姐姐可曾有起过一点意思,想当年大姐姐也是温柔貌美……
“据我所知,旺儿将你叫做义父罢,他不过是你的义子而已。”上官云咧嘴地看了刘程一眼。
虽然一看就知道旺儿确实是刘程的儿子,不过豆娘可没这么答应过。
自豆娘失踪归来后,见旺儿说话已经极是流利。叫爹叫得极是上口,便义正言辞的纠正过来,只许其叫刘程为义父。
刘程虽心下不服,却也没可奈何。因为,名义上,豆娘母子的确与自己没有关系。
他知道,生气耍性子是没用的,只会更伤豆娘的心。豆娘再有忍耐力,也经不起自己再折腾一次了。当年脾气暴戾的他,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磨平了棱角。
有时,上官云也会无所顾忌般,现出令刘程嫉妒的笑颜,粉津乐道当年自己与豆娘邂逅时,相互间的怦然心动与一见钟情……
“……你也知道的,林娘子,她曾经救过我。当初,我的确想以身相许来着。不过人能活着,活得肆意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你亲我爱,什么心息相通情默交融,那些都不实际。对了,那被你逼走的王诚兄弟可还没说出和离的话呢。”
见刘程被自己呛住,上官云得意地继续给刘程泼冷水。道:“你家里父母也未必让你娶她的。说实话,我这正房娘子的位置就是给她放着呢。
只要她愿意,我会对她好一辈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不过,比起兄弟你的守身如玉,我真是要甘拜下风了。”
“世人皆笑我痴狂,我却要笑世人看不透呢。我相信日久见人心,她那颗被我冷透的心,终有一日会被我捂热的。
只要她能明白我的诚心与苦心,他日,必会与我和好如初…。。”刘程还欲再说,却见音歌急急忙忙走了过来。
“忙什么?给师父来请安,就这副摸样见我?”上官云皱眉。
“二官人,姐姐请你赶紧过去一下。”音歌衣袍发皱,疑是鼻涕眼泪的东西到处都是。
刘程打量了他一眼,翘唇微笑着,睨了一眼上官云,问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慌什么?”
“噢,是焕儿给糊的,刚才哭得厉害,我就抱了他一会儿。”音歌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也皱了皱眉。
上官云却道:“是你自己糊的吧,我怎么看怎么像你自己弄的。”
音歌见其他席上,也有人看向自己,不由显出窘态,咬了咬唇,挪了挪脚,蹭过些来。对刘程道:“旺儿不小心吃下一个金锞子……”
刘程一下子跳了起来:“哪个?旺儿?吞金?”音歌还未嗯出声,那人早一溜烟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