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阁。
皇上正襟危坐,批阅奏折。我与二哥拘了礼。他只顾看奏呈,并不看我们。“夫人和乐师总管来所为何事啊?”我颔首低眉道:“臣妾是来请罪的。”他继续看手中的竹简,漫不经心道:“何罪之有?”我带着八个月笨重的身子,扑通一声硬生跪下:“臣妾有罪,不该对陛下有所隐瞒。”“哦?”他抬眼直视着我。“臣妾,臣妾入宫之前,生活所迫……”他倏忽摔下竹简,幽厉道:“这么说是真的了?”腹内阵痛漫延,我只觉浑身冰冷,头脑恍然。双手紧抓着衣裾,低声道:“是。”一旁的二哥见状,伏地深叩首:“陛下明察,当年李家困于生计,夫人迫为献艺舞姬。臣日日监护未有差池。彼时臣照顾不周,而今欺瞒圣上。请陛下降罪。”他盱衡厉色,大声喝道:“你以为你跑的了吗?!”“臣罪当诛。求陛下看在皇子的份上饶恕夫人。”二哥伏在地上哀求着。我亦不敢抬头,他走了过来,到惊魂未定的我跟前住了脚。俯身扬起我的下巴,我趋势仰面,他用力地捏紧,仿佛要把我的骨头捏断。我痛得掉下泪来,他逼视着我的双眼,呼出的愤怒的热气直扑我脸上,“不一样,真是不一样啊。”说罢将手一甩,挥袖转身道:“这件事情不准再提!滚!”
出了宣室阁,二哥一路扶我。我见他满头虚汗,将手帕递他:“二哥受惊了。”“妹妹还不是一样,脸色煞白的。”又定睛望着我到现在还火辣辣的下巴,“这么红,怎么皇上竟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我强笑不语。“刚刚我见你一直托着肚子,是不舒服吗?”我微微摇头:“阵痛而已,不碍的。二哥,你说这事完了吗?”“怎么会完。”二哥语气生硬起来,知道他要追查,遂劝慰道:“陛下既已宽恕我们,又告诫不准再提,我们就当感恩戴德,且息事宁人吧。”我摸了摸肚子,心中总觉不安。“二哥,我总觉得皇上是念及皇儿暂不发落,等生下皇儿再行罚处也未可知。”这一问竟把二哥问笑了,“妹妹这是怀疑你们的感情吗,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啊。我这个‘始作俑者’都没发落又怎会发落你。”我无奈的摇头苦笑:“二哥倒看得透彻。”
在翔飞宫待产的日子里,渐次听闻到陛下处置了一些人以堵住悠悠之口。事情平息,我才得见二哥,问得详情。二哥说此事非同一般,‘幕后’人似乎要置我们于死地,竟找来当年的证人要指证我们。陛下再有心既往不咎,但台面上要保全皇家颜面,还不能落下姑息内宠的口实。“那是怎么处理的呢?”见二哥一副悠闲的样子我愈发急切起来。二哥转动手中的杯盏,城府极深的笑着:“若郡守大人默许将公子当年沉溺妓院、欺辱皇妃和残害我之事告发,你觉得他是想是鱼死网破呢还是互惠互利,相安无事呢。”我唏嘘不语,二哥押了口茶,放下杯盏,怡然自得的理了理衣裾。“他上书奏明了那些证人都是郡中不安分之人,多有恶行,所言不属实,当严惩。于是陛下就将他们处决了。”“处决了?”我心中不觉凄寒,总是人命关天。更何况是因我而起,却连累了这么多人命丧黄泉。真是罪过。二哥见我愁苦的样子,轻叹一声:“生死本就一线间,我们得了生,必有人要死。再说那些证人中不乏伪证,就算我们怜惜他们,郡守大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我蹙眉望他,二哥顿了顿,又道:“要知道他们无非要指证妹妹当年委身于人,非完璧而侍君。而他们所指证之人正是郡守公子啊。所以他们横竖都得死。”听罢,我倒抽了一口气,步步为营亦是步步惊心。入宫一年来我是如坐针毡、举步维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谙权术的我如一叶孤舟,飘摇欲没。“二哥,若不是你,妹妹恐怕已经死了千百回了。”二哥亦若有所思,微微摇头笑道:“何必言谢。即使没有我,陛下也会保你的。”我看着隆起的腹部:“我多希望为他积点福德啊。”二哥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容:“你的福得够多了,反正我也是无福之人,所以遗害子孙的事就留给我吧。”“二哥……”二哥伸手示意我不要再说,起身道:“如今我们解了围又保全了皇上的颜面,这事处理得好,皇上也开心。估计也快来看你了,精神着点,喜笑些。”我点头应着。
果不出二哥所料,隔天他就来了翔飞宫。一进宫门,他就屏退了左右,坐于案前,喜形于色。我跟过去,他伸出一只手:“倾倾,来。”有些出乎意料的我盈盈走过去,将手递给他,他拉我至跟前坐下,轻轻地抚着我的下巴,“弄疼了吧?朕那天手重了。”我摇摇头。他笑着摸了摸我的肚子:“儿子,快出来吧,爹可急着见你呐。”我依旧浅笑不语。“倾倾有些强颜欢笑啊,想什么呢?”是啊,我再装喜笑也难掩心中郁结。这一时的欢颜又能延续到何时,又是从何时起跟你在一起我要这样的担惊受怕。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对你笑,什么时候你会生气。什么时候你是真情,什么时候只是敷衍。你不过是‘恋其美貌’,生死荣辱躲不过你眉紧眉舒。“莫不是还在为前事耿耿于怀?”“陛下恕罪,臣妾一心感念陛下隆恩,只是此事牵扯的人过多,臣妾想为皇儿积些福德,事与愿违,不免感伤。”“哦,倾倾心善,那些人是罪有应得,朕这是惩恶扬善,是为儿子积福呢。”又俯身对着我的肚子:“他们这是欺君犯上,死不足惜。儿子你说对吧?”他将我环在怀中,凑到我耳边低语:“你是不是完璧之身朕不知道吗?”揽过我的脖子,吻了吻我的额头:“你的过去朕来不及了,未来都是朕的。”我望着他透着光亮的眼睛,阵阵触动。他托起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这一生,必不负你。朕赖不掉了,儿子可都听见了。”
一个月后,我几乎九死一生,挣扎了三个时辰,终于迎来了那声响亮的啼哭。我想每个女人只有为心爱的男人才有这种勇气。心力交瘁的我看着襁褓中那个娇嫩的婴儿,欣慰地笑了。产婆俯下身来让我瞧:“恭喜夫人,是皇子。”便抱着孩子到外殿报喜了。我听见他道:“儿子,嗳,儿子,可想死爹了。”进了帘内,他便坐到了床沿,拉着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额头、脸颊:“倾倾,你受苦了。”气力不足的我微弱地从齿间挤出:“臣妾不苦。”突然产婆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我想起身却力不从心,只能焦急地望着。他从身后的产婆怀里接过孩子,掏出拨浪鼓摇晃着,孩子竟渐渐止了哭声。“看,咱儿子就喜欢听这声音。”我微微笑着:“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他抱着孩子来回踱步:“朕希望他博学多才,力腕能搏,就叫髆吧。骨字旁的髆,这一个人的精神、俊逸皆在骨中。朕要他从骨子里像朕,从骨子里与众不同。”“臣,臣妾,谢……”他走过来,用手按住我的肩头,“好生歇着,不要说话。朕看着你。”我微阖了眼应着。御医进来为我诊了脉。“如何?”他问。“恐扰了娘娘休息,请陛下容臣到外室禀明。”“也好。”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同御医去了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