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巷我仍茫茫然若失。贞儿好像一直在等我,见我回来急忙迎上来:“怎么这么久,见到了吗?说了吗?怎么样啊?”她急切地问着。我点点头。她一面拉着我坐下,一面给我递来一杯茶水,“真的吗?太好了!你这般清灵如水,皇上定然垂爱。只要皇上肯来,我们姐妹就脱离苦海了。”贞儿将双手合十在胸前,天真的幻想着。又转向我道:“对了,皇上怎么说?”我将漆杯放下,看着贞儿那双大放异彩的眼睛:“贞儿,你知道对不对?你故意的对不对?你知道那根本不是百官下朝必经之地,那根本就是皇上下朝的必经之地!”她愣了一下,转而笑道:“额,呵呵,我担心你害怕嘛。这样不更好。”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将话题一转:“你都怎么跟皇上说的啊?你去了那么久,你不会已经……”我将脸转到一侧不看她,面无表情道:“你想多了,皇上说今晚就过来。”“什么?你说什么?真的吗?天啊,皇上都说什么了?”面对贞儿一连串的疑问,我只觉得心烦意乱,丢给她一句:“你好生准备吧。”就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贞儿还在敲门,不停地问。见我没反应,也就没了动静。
我一直没有见贞儿,但我想她应该和我一样,在等同一个人。我在等,等我的命运。在想,想我的未来。我想见他,看他自若的笑容,听他关切的话语。想他的风度翩翩,想他的侠骨柔情。我又害怕见他,在他跟前我注定只能是一个弱者。高高在上的天子,我该怎么和他说话,我该怎么面对他。而今夜注定是非比寻常的一夜。怎么办,我好乱。想着,脸不自觉地发烫起来。我这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这样无所适从,坐立不安。
我走到窗前,打开窗子让自己清醒一下,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时值九月,桂花盛开,香气馥郁。转头看到贞儿那边漆黑一片,看来她已经休息了。怎么会,心下疑惑又转念一想,她到“识趣”得很。
月光皎皎,凉风习习。我裹了裹衣襟,果然夜凉如水了。
他没来,还没来,还来吗。
烛光曳曳,心波漾漾。这不过是一个晚上。
关了窗,灭了灯。卸朱钗,合红帐。这不过是一个晚上。
梦里花落知多少。
睁眼,天已佛晓。他真没来。这样也好,他怎么会记得自己,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堂堂一国之君,后宫佳丽无数,会记得你一个微乎其微的少使?我握着我那一半的玉锁,梦幻般的苦笑。梳洗毕,宫人已将早饭送来。正要动筷,就听到贞儿欢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进门便觉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她异常欣喜,神采奕奕。见了我就把我拉到一边,伏在我耳畔低语:“昭瑄,皇上昨晚临幸我了。”心下一惊,嘴上淡淡说道:“哦,皇上去了你那。”“恩,是的,我也奇怪呢,我正准备休息呢,皇上就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我,嗅着我的脖子说‘好香啊’,我跟他说,陛下走错了,昭瑄在隔壁,可皇上却说,没走错,就是你。”“好了!”贞儿不明白为什么我打断她饶有兴致的陈述,因为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平和了一下情绪:“哦,真好,这样真好。”我强装欢颜。贞儿又娓娓述道:“你看,现在后宫是王夫人最得宠,她也刚给皇上生了儿子,我们要把皇上的注意力分一下……”“贞儿”我又一次打断她,我真的一句也听不进去。“你应该好好休息。”贞儿突然娇羞着低下了头,问我:“你说皇上今晚还会来吗?”“会的。皇上总会记得你的好。”她难为情的浅浅笑着,拍拍我的手道:“你先忙着,我去看看公主醒了没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泪流满面,我不应该为贞儿高兴吗。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可我为什么那么难受啊。昭瑄啊昭瑄,你想什么呢,他是皇上啊,你期许什么呢。我把头埋在膝里,这一刻,我只想放声大哭。可我却不能让别人听见。“少使,您还吃吗?”是宫人蔡姑姑来收餐具了。我没有抬头:“不吃了,收走吧。”“诺。”良久听得她一句:“少使若是心情不好就多出去走走,心情自然会好的。”抬头,她已没了踪影。出去走走?
信步至庭院,心乱乱的,空空的,看到繁花落尽的桂树,斑驳的树影中散布着零落的残花,我心如斯,洒一地悲伤,为谁悲凉。蹲下身子,掇起满地的落花攒在手心,你们是被风吹落的吗,清风不解花音语,独自吹过花间去。只是有的还来不及枝头绽放,却已抱香遗落一方。花无百日红,前日还开得好好的,怎么就……倏忽想起贞儿入门时一身的桂香,心里咯噔一凉,难道?
接下来一切都在情理之中,皇上派了太医来为小公主诊治,又安排了些宫人舍人来服侍她。还赏赐了一些绢绸和珠宝。贞儿对它们爱不释手,满面堆笑,大有苦尽甘来之势。她笑语盈盈的对我道:“多谢你昭瑄,这一切都是你带来的。皇后自恃聪明把你安排到我身边,却想不到你是我的福星,是你拯救了我。”我心里不禁冷笑,嘴上只得道:“姐姐何须谢我,我如何有这等本事,不过是姐姐应得的罢了。”贞儿闻听此言,微微一愣,当即道:“妹妹何出此言呐?”想起过来时看到她庭前的桂树开得“正好”,我微微一笑,起身道:“我原不知姐姐喜欢我庭前的桂树,只是可怜那桂树颓落一地,倒叫我看着伤心,姐姐应该告诉我,昭瑄不惜平地而起,全数奉送。”贞儿听我这样说一时惊怔不语,转而拉住我的手臂:“昭瑄你为这事怪我吗?老宫人们都说得借有福泽之人的贵气给公主冲冲晦气,想来也只有你了,我摘那些桂花是给公主做香囊的,以求她早日康健。我一时情急,那日你又闭门不出,所以未及告知你。说到底这件事是我的错,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恩赐冲昏了头脑,没有向妹妹请罪。请你不要往心里去,原谅我好吗?”又将她身前的赏赐之物尽数推到我跟前:“妹妹若原谅我就收下这些吧,不然我也不得心安。”我轻轻将它们推回去:“姐姐错了,妹妹并不在意这些,也不曾埋怨姐姐,昭瑄只是想姐姐明白我对姐姐的心意。你实在无需对我顾忌。”说着觉得鼻头一酸,泪盈于睫。贞儿不置可否,错愕的望着我:“昭瑄……”我强忍泪意又不想失态,索性夺门而去。
其实我如何不明白她的用意呢,不然怎么她早不摘晚不摘偏偏在皇上来的那天摘,借我的贵气?多么可笑。怎么不说冲了我门前的贵气,对,我本不是富贵之人,何来贵气,说不定皇上还会嫌弃我门前桂枝凋落,大为不吉,躲犹不及。走错了门,呵,难道皇上身边的舍人不清楚哪位宫嫔住什么地方嘛。有些事情只是没说破而已。可笑可笑,贞儿啊贞儿,你何苦瞒我,你怎么知道你告诉了我我就不会帮你。我本无意御前争宠,我也能理解你们的夫妻情分,你又何必。
其实人人不过是在演戏,我却向他们展现了最真实的自己。他明明应允了我,却可以轻易食言。贞儿明明和我很好,却要瞒我以计争宠。是他们太复杂还是我太简单。是我太在意了,若不在意,此刻我就不会无法说服自己的内心,说服它不要再难受,不要再纠纠的疼,不要再隐隐的漫延。
这件事终究在我心里不痛快,我和贞儿间也有了隔阂。只是她似乎带我比往日更好。奇怪的是,皇上从那以后再没来过。只是间或送来一些赏赐给公主。我也能看出贞儿眉宇间的失落,皇上到底与她情薄。日子又回到从前,我也渐渐释怀,又对贞儿产生了悲悯之心。帝王的爱重恩情终究不过如此,任它再多的赏赐怎能比得夫妻间的举案齐眉、形影相随。
然而三个月后的一道圣旨打破了这波澜不惊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