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老人身坐轮椅,欧阳过本来强硬的态度也软了下来,正欲说话却撞上冷潇漓瞋视的目光,知其有计策,一时会意不语。
那怪老头见他二人眉来眼去几番竟无人应话,一时愤懑道:“刚刚不是很会说么?怎么这时见到老夫就不说话了?难不成是怕我一个双腿残废的老头?”
欧阳过闻言眼神一暗,眉头像被拧了一般,嗫嚅一声:“你倒是把话说反了!”
说时已经转身,那怪老头见状勾起不知何时垂前的银丝,绕与发后,道:“那你说说怎么把话说正!”
欧阳过想那怪老头许是关在这密室里寂寞难耐久了,竟和他这般没趣的纠缠,又是挑衅,又是夺利,而冷潇漓又淡然不语,眉眼一笑,计上心头道:“那前辈先告诉我反话如何正说?”
那怪老头闻言一愣,低头默念道:“反话如何正说?”欧阳过心里窃笑:反话如何正说?不就是话反么?
未料,那怪老头竟一直揪着这句话,口里重复叨念:“反话为何正说?反话为何正说——”一时心头杂乱,竟捂头滑下轮椅痛苦呻吟,“难道我到了这般田地,反话如何正说?”
欧阳过一时玩笑,没有料到竟造成那怪老头这般模样,急忙上前扶人,道:“前辈,前辈,你怎么了?”
冷潇漓见此也是诧异,站在一边仔细观察着那怪老头的举动,却见他双手紧紧地捂着头,痛苦大叫:“反话为何要正说,我韦三绝被你害到这步田地,”突然目光一寒盯着欧阳过,发疯一般大叫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说时便出掌打向欧阳过,冷潇漓见此,立即出手拉开欧阳过,转身对击那人劈过来的一掌。
未料,劲风一抚,密室之中本就微弱的烛光,登时熄灭,一时间,密室之中昏暗无光,各人心神一凛,提起十万分的精神警惕,惟独一人只是嘴角沁出冰寒的笑容,这笑容是他十几年来未曾露过的。
昏暗中,欧阳过警惕望向眼前漆黑的空间,却什么也看不见,顿时心跳加速,生怕那怪老头趁机出手。想这密室之内只有三个人,他与冷潇漓自然不会灭灯,会出手的只有那怪老头。正想时,心急一动竟被一人拦住,那人正是冷潇漓。冷潇漓单手搭住欧阳过的手臂,稍稍用力,示意他不动,以免让对方辨清他二人的位置。
忽然,昏暗中一阵打斗,只听见唰唰声齐齐飘来。欧阳过站在一边也不知那边战况,只觉一阵风来一阵风去,忽的被推到一边,正巧撞上了书架子,他急得双手后倚想要找到支撑点站稳,忽觉手指一阵烧痛,原来是撑在火折子上了,那火折子正是方才那怪老头用过的,所以还有余温。遂急忙拿起火折子点燃,顿时眼前一亮,大概是在黑暗中所处时间过久欧阳过眼前忽有黑了许多,一时适应不过来,再睁开眼时,却见这室内哪里还有冷潇漓与那怪老头的踪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老头的轮椅。
正自诧异,忽闻隔间密室中传出那怪人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出手?”
冷潇漓道:“师侄又岂敢对师叔不敬?”
那老头惊诧道:“你说什么?”
冷潇漓道:“师侄冷潇漓,见过韦师叔!”
原来这怪人竟是沈心柔的师弟韦三绝,冷潇漓一开始早有猜测,想那怪人竟然说“平空退月”是他师姐的独家武功,想来必是与沈心柔有关,故而再三试探,又放纵欧阳过说话激他,目的无外乎是想弄清这人的身份。
这怪人正是沈心柔同门师弟!
冷潇漓虽已知悉,却也暗自诧异,俱师父所说,韦三绝早在十六年前,命丧火海,却不知为何今日会在这里出现?
韦三绝惊诧一阵,忽而仰天长笑,那笑声甚是凄厉,忽而目光转寒,冷厉地看向冷潇漓,吼声道:“沈心柔在哪里?”
冷潇漓闻这一声“问候”听来不是善意,顿时目光一闪,道:“师父已经辞世!”
“你说什么?”
韦三绝这一问,丝毫没有了方才的戾气,更多的竟是愕疑和失措,以致声音有些颤动,转瞬间,语气又变得凄厉,怒声逼问:“你说什么?”
冷潇漓默了片刻,复回:“师父五年前就已辞世于墨山崖顶!”
韦三绝听时脸色已然铁青,手心紧握轮椅旁侧,早已青筋直冒。冷潇漓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是不语,她看着韦三绝种种举动,脑中闪出无数的念头,对韦三绝的遭遇尚自不知,闻听沈心柔已故消息后,他的这般反应更让她捉摸不透。
正自猜度,忽闻眼前怪人一声怒啸,转而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沈心柔,你终究是走在了我的前面,这是你的报应,你的报应——”
那声音语气听来像是怒,却又满含着悲苦,正说时忽的一掌劈向座下,那轮椅顿时肢解,随着一声巨响,那断肢残垣,腾空震开——冷潇漓一旁见状,无言以对,只当是韦三绝长久与世隔绝,脾性才如此暴戾,心里尚自安抚一番,便未多言,任由韦三绝咆哮发泄。
但韦三绝出掌击碎轮椅倒是让她始料未及,更让她惊奇的是那双腿“残瘸”的韦三绝,在击碎轮椅后的举动。
正时,欧阳过已经寻着声音,找他二人所在的密室,正闻得一声巨响,心下恻然步伐更紧——密室之内,韦三绝蓦然腾空,在封闭的密室中空翻一个筋斗后,竟稳稳地立在密室的石墩上,微弱烛光忽隐忽亮,石室中的一切竟比先前更加模糊。
冷潇漓见这场景心下一阵惊诧,转念揣度,终是明了,原来这韦三绝的残废之状竟是伪装,这样想来也不觉好笑——这密室根本无人暇顾,这般伪装岂不是委屈自己?却不知事情远非她揣思的这般简单。
但听韦三绝怒声道:“丫头,沈心柔当真是死了?”
冷潇漓闻言一愣,道:“师叔,潇漓不敢欺上狂言,忤逆师尊!”
韦三绝突然仰天狂笑:“哈哈哈——”忽而笑声戛然而止,叱呵道:“谁是你师叔,我与沈心柔同门之谊早在十六年前已经断绝,留下的只有断腿之仇及背弃之恨。”
韦三绝言语之间满带恨声,满腔怨愤展露无遗。冷潇漓听闻心下诧异不已,暗道:“断腿之仇及背弃之恨?她举目望向韦三绝,目光直盯他站立在石墩上的“双腿”,愕然惊觉,那支撑他身体的哪里是一双人腿,分明就是两根木头桩的假腿,方才只因烛光隐暗加上他施展轻功未出丝毫破绽,才未觉察。这时一想,不禁脸上多了几分恻然,倒不是惧他功力高深莫测,却是佩服他的这身韧力,这木质假腿,若非嵌入身体,他哪能这般应用自如?一身力量压置于这双假腿之上,他承受的痛苦,又岂是常人所能忍受的?细思片刻,却是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说与沈心柔只有断腿之仇及背弃之恨。难道他的双腿竟是沈心柔废的?
故而道:“潇漓不明白!”
那韦三绝阴沉着脸色,对冷潇漓的话浑若未闻,眉头更是越蹙越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大变,蓦地抬头,那黑窟窿般的眼眶直勾勾地盯向冷潇漓,冷喝道:“是谁?”
冷潇漓闻言微楞,滞了片刻,方才会意,想他多是问沈心柔的死因,却料不到他为何就断定沈心柔是被人所杀而非其他原因!
他的这番考虑韦三绝自是不会理会,不等冷潇漓答话,便已等不及了,又重问了一遍,这次语气中更多了几分怒气。
冷潇漓道:“是慕容曲!!”
“慕容曲???”
听到这三个字,韦三绝的脸上表情有了些转变,空洞的眼眶中,流转出丝丝神采,却又似乎隐藏着些许复杂的情愫,是嘲,是苦,是悲,亦或是喜。冷潇漓看在眼里,却猜不透分毫,这老者的情绪与感情似乎总不能达到相符的地步,让人无从觉察!
隐蔽的石室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气息,那死寂的氛围加上微弱烛光的渲染,给人的永远是无比压抑的窒息之感,昏暗中也隐隐透出丝丝英雄末路的凄凉。
那老者垂下眼睑,慢慢转身朝向冰冷的墙壁,枯瘦的背影在跳跃的烛光中隐隐浮浮,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冷潇漓看着他单薄的身影,也不禁唏嘘万千,隐约感觉出他必定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楚,回想起方才的言辞,暗暗忖道:莫非韦师叔、师父、萧前辈还有慕容曲之间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不成?否则眼前他的这般反应却是着实让人无从理解。
忽听韦三绝狂啸道:“沈心柔终是要有这般下场,被最爱的人所杀,这是她罪有应得!”说罢狂笑起来——冷潇漓闻听他多次出言不逊,念他是关在这密室之中,心中郁气难解,这次听说再难忍住,不禁勃然大怒:“潇漓理解前辈心中郁气难消,但倘若前辈再对家师出言不逊,就休怪潇漓无礼犯上了!”冷潇漓此时已然愠怒,口中已无尊辞,语气疏离,竟连称呼也换了。
韦三绝自已听出冷潇漓话中语气,冷笑道:“哈哈——沈心柔自私忘义,冷血残酷,枉你还对她百般维护。”
“你——”冷潇漓听时气闷,正待回击,却忽的目光一闪,脑中顿时清明,嘴角一扬,竟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显然出乎韦三绝的意料,但听他出口怒斥:“丫头,你笑什么?”
冷潇漓双手轻挽广袖,对着那微弱的烛光轻轻抚了一抚,淡笑道:“师叔,既对我师父心存同门之情,又为何故意出言讥讽?”
冷潇漓看出韦三绝不过是逞口舌之利,故意中伤沈心柔,这时说话语气已经缓和,便已改口称“师叔”。
韦三绝呆了一呆,道:“你莫要自以为是,沈心柔贪权弄势,为了一己私情不顾师门,根本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冷潇漓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道:“适才师叔闻听师侄对师父不敬,还出口教训,维护师父声誉,得知师侄身份后反而对师父横加侮辱,可见师叔不过是逞口舌之利,而非真心恨我师父!”
冷潇漓话语简单,却是正击韦三绝心声,那断腿之痛虽是大仇,可事过十六年之久,那痛楚早已抵不过韶华岁月时的同门之谊,更何况眼下沈心柔已死,心中纵有再多怨愤,诸般恩怨也已随逝者归于尘土,他久住这密室之中,对往日江湖恩怨也早已看淡。这时想想,倒也情绪平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