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叶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可以下床,按理说被砍了一刀不至于这么严重,后来颜酒在检查他的身体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受了很重的内伤,才让怀叶看起来不那么无能,颜酒也才相信师兄还是当年的师兄啊,总是比自己强,身受重伤还能那么能打。
颜酒自怀叶醒来就时不时地嘘寒问暖,比如怀叶正静静垂眸吃着饭,颜酒轻手轻脚坐在怀叶对面:“师兄啊,饭菜好吃么?”怀叶的筷子顿在鸡蛋炒番茄上半晌,抬眼无奈地看着颜酒亮亮的黑眸:“嗯,还好。”
又比如,天微微亮,怀叶从睡梦中醒来,视线迷离中看到颜酒手撑着下巴倚在床沿边,坐在地上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静悄悄的屋室,清晨醒来的冷意,加上颜酒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噜转着,显得那么地……诡异。
怀叶轻叹了一声:“酒酒,你作甚?都不睡觉的么?”怀叶醒来不久,就在颜酒死磨硬泡下改回小时候的称呼,有些时候,颜酒的确固执地有些幼稚。当怀叶对着萧祤感叹的时候,萧祤淡淡回了一句:“只是有些时候?”怀叶就知道自己错了,颜酒还是颜酒,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扰人。
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光,怀叶难得地弯了弯嘴角,平淡无波的眼里凝出一些笑意,轻轻的夜风撩起腮边的发,似有若无的叹息随风飘过,很不真切。
颜酒轻轻一笑,眼里顿时笑意满满:“我怕师兄不习惯。”
怀叶疑惑了:“我能有什么不习惯的,江湖飘荡的日子比不得小时候娇贵。”
颜酒莞尔一笑:“就是因为经常在外飘荡,过惯了居无定所的日子,所以会不习惯啊。”
“所以?”怀叶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退化了,颜酒的话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
“所以我怕你一安顿下来就会做噩梦,所以我要守着师兄。”说完满脸怜惜地望着怀叶,一副“我来保护师兄”的大义凛然。
怀叶郁闷了:“不会的。”
“会的。”颜酒执着道。
“好吧。那你打算每天都这样守着?”怀叶并不喜欢睡觉被盯着,他害怕自己会被盯出失眠症。
“嗯……对,我守着师兄。”怀叶看着眼前乖巧活泼的师妹,又想想这些年漂泊无定的生活,心中不由一暖,手抬起正要抚上颜酒的头发,被颜酒后面蹦出的那句话硬生生地给逼回去了:“我守着师兄说梦话。”
还没暖上几许的心霎时如坠冰窖:“守着我说梦话?”
颜酒重重点了点头:“对啊。我想知道师兄到底在想什么,那样我才能好好抚慰师兄受伤的心灵。做噩梦的时候也可以和小时候你抱着我安慰一样地陪着你啊。”怀叶冷掉的心又一点一点地暖了。
怀叶满是柔情地将逼回去的手又伸回来,轻轻揉着颜酒的乌发,开口道:“唔……那,你现在先去吃个饭吧。等会我陪你出去逛逛。”
颜酒许是知道了怀叶要起床穿衣了,乖巧地应了声好就退出去,怀叶推翻之前觉得颜酒还是个孩子的想法,他家小师妹明明是个乖巧可爱的姑娘啊,怀叶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依托。
颜酒学着苏凉,莲步轻移,感受着身后那道温和的目光,转身将门合上的时候,对上了怀叶温柔的双目,只见他吞了吞口水,轻启朱唇:“师兄,说实在,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不喜欢穿裤子睡觉吧?”说完立马关好门,将怀叶瞬间冷凝的脸隔在屋内,自己在门外笑得一脸嘚瑟。
心情舒畅的颜酒感觉走路也是轻飘飘的,看谁都是一副好人样,连这阴天都显得明媚起来。
颜酒依旧轻飘飘地下了楼,快到楼下的时候一脚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下半身挂在楼梯上,手在摔倒的时候瞬间护住了头,倒是无恙,只是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
姑娘家难免爱面子,又怕被别人说娇弱,缓过神来吸溜一下就爬了起来,旁边的小二口中说着“姑娘,没事吧?”在伸出手要扶颜酒的前一秒,就见颜酒利索地爬了起来,一脸错愕,这时候不是要脆弱地趴着等着人扶吗?这姑娘实在太彪悍了!瞬间眼中爬满赞赏之意。
颜酒对着小二尴尬一笑,狼狈地扔下一脸错愕又惊喜的小二,瞥见萧祤在客栈角落里,二话不说就奔了过去。
萧祤早见到狂奔而来的颜酒,眼眸垂下又抬起之间颜酒已经坐在了萧祤的对面,脸上满是委屈,紧皱眉头。
萧祤放下早茶,将糕点推到颜酒面前:“一夜未睡还能这么精神啊。”颜酒瞧着一脸淡定神情的萧祤,眼里的委屈更甚:“你怎么知道?”
萧祤慢慢地啜了口茶,才缓缓说道:“昨晚临睡前本来要去找你问那本医书的事情,看见你进了怀叶的房间,今早去敲你的门,发现你没回来。”
颜酒盯着萧祤,似乎想从萧祤淡淡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语气依旧淡漠,似乎并无不对。颜酒眼神一黯,低头看着糕点,屏足勇气才回道:“唔,我昨晚偷偷进了大师兄的房间,看他有没有说梦话。”
萧祤闻言端着茶的手一顿,好一会儿说道:“是么。”
颜酒看着气氛冷了下来,开始不自在,正要招呼小二过来再点些东西,听得身后一道温润的声音:“你们都在呢。”是怀叶。
颜酒正愁气氛僵硬,当下转过头去甜甜地叫了声师兄。怀叶看着自家小师妹的笑容,嘴角弯弯,连声音也瞬间充满笑意:“吃了没?”
“还没。正要吃呢,师兄来得巧,正好一起吃。”颜酒可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萧祤挑的是四方桌,颜酒坐在萧祤对面,怀叶就近挑了萧祤的右侧坐了下来。
怀叶刚坐下,就听见自家小师妹说道:“师兄,你可是说要带我出去逛的。”怀叶看着颜酒努力装出一副可怜巴巴又藏不住眼底狡黠的样子,实实在在地闷笑了一声:“是,师兄不会诓你的。”
听见怀叶说不会诓他,颜酒马上把目光转向萧祤,滴溜溜的眼睛在控诉萧祤:“看!我师兄不会像你一样诓我!”
被遗忘的萧祤萧公子睇了一眼颜酒,没搭话。可看在颜酒眼里便解读成了:懒得理你。
颜酒从认识萧祤那日起,萧祤便是一副冷清淡漠,不理闲人的模样,这下颜酒心中更是委屈,说话翁翁的:“萧祤!你就不会对我温柔一点吗?!”
萧祤眼神更冷,心中不悦,却依旧声线冷清:“你师兄不是很温柔么,有他就够了,不是吗?”
怀叶看着这别扭的两人,心中暗笑,又看到自己师妹想哭又忍着的表情,心中更是不舍,不由得开口劝道:“师妹,萧公子没有别的意思。吃饭了好吗?”颜酒闻言抬眸看向萧祤,还是一副面瘫表情,攒足力气,尽量不让说话时带着哭腔:“我吃饱了,你们吃吧!”说完蹬蹬蹬得跑了出去。
“欸,干嘛去?!”怀叶转头过,面带谴责地看着萧祤。萧祤瞥了一眼怀叶,开口却道:“小二,上坛酒来!”
怀叶无奈,虽是只认识几日,却明白他萧祤很是爱面子,要他去追颜酒显然是不能的。只得叹了一口气,顾不上自己饥肠辘辘,随后追了出去,剩下萧祤一脸阴鹜。
颜酒一路横冲直撞,在路上狂跑。怀叶稍迟了一点追出来,只能看见颜酒消失在街角的身影一掠而过,轻展轻功,二话不说便追了上去。
这边颜酒跑过街角,边擦眼泪边跑,秋天的风刮过脸颊,顿顿地疼。正抹着眼泪,一辆脱缰的野马冲着颜酒狂奔过来,听见有人喊“闪开”,颜酒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前方,立马被那狂奔而来的野马吓愣了,待在原地不知所措,所有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消失了。
那野马胡乱撞,明明是往颜酒这边奔过来的,千钧一发时却突然转了头撞向另一边的摊子,颜酒身子被野马擦过,带起一阵强劲的风,将颜酒甩出去,撞在旁边的豆腐摊上,颜酒闷哼一声,任由白花花的豆腐砸满自己淡绿色的衣裙,倒在地上呻吟。
怀叶此刻刚追到,看到眼前混乱的场景,倒吸一口冷气。颜酒躺在地上,被豆腐砸满身上,白花花的豆腐水正缓缓顺着她的乌发淌着,狼狈不堪。而那匹野马就没有颜酒的好运,撞在了卖刀的摊上,生生躺着摊上,淌着血。
怀叶扶起颜酒,将颜酒拥在怀里,看向那匹淌着血的野马。颜酒刚才一时害怕,没能看清马匹的模样,这时倒是被这马匹的长相惊到了:暗黑色的毛,高而冷气,眼神竟如人一般犀利,像是一匹极有灵性的马,流出的血是紫褐色,更是让人惊奇。
怀叶看了看怀里的颜酒,说道:“你想救这烈马?”颜酒本想说话,扯了扯酸痛的嘴角,转而点了点头。
怀叶请了人将马匹运回客栈,抱起颜酒施展轻功回了客栈。
萧祤一个人还在喝闷酒,听见门口一阵喧闹,小二一声“颜姑娘怎么了?”将不耐烦的目光引到了门口,看到怀叶怀里的颜酒时担忧的眼神在触到颜酒紧紧环着怀叶脖子的手时立马又冷了。
怀叶抱着颜酒疾步走入客栈,没走几步怀中一空,眉头一皱正要夺回,看到萧祤冰冷的脸时,眉头舒展了开来,任由萧祤抱走了颜酒,叫了小二请大夫去看那匹马,又点了餐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萧祤房中,此时却是一阵阵的寒意。
“怎么弄的?”萧祤看似温和的脸,口气却十分冷硬,也不知在和谁生气。
“不用你管,把我抱回自己的房间,我自己可以处理,就不劳烦萧大公子了。”颜酒记得自己为什么跑出去的。
萧祤一见颜酒这样,脸色一瞬间变了几变,看着颜酒赌气的脸,叹了口气:“不要胡闹。哪里伤到了,我给你上药。”
颜酒趁机提条件:“你要是以后再像今天这样,我就胡闹!”
萧祤好笑道:“怎么像个孩子似得。”
颜酒哼了声,没搭话,将袖子卷起,轻轻红红的一小片一小片的,细皮嫩肉的一下子变得有些狰狞。
萧祤拿起药膏,没急着往手上抹,而是顺手拿了张凳子,坐在颜酒面前,目光紧攫着颜酒,说起话来依旧清清冷冷:“先给脸敷药。看起来伤得不轻,这两日就别乱跑,好好养伤。”
“不行!”颜酒冲口而出。
“为什么?”萧祤又不悦了。
“师兄说,过两天要走。”
萧祤眼神黯了黯:“你要跟他一起走?”颜酒无父无母,师父又离世,怀叶算是她最亲的人,跟他一起走也无可厚非。想到这,萧祤眼神咻得一冷,心底里暗沉得紧。
颜酒看着萧誉一脸严肃的神情,想着他可能是担忧自己不随他一起去月兰国找东西,那么就救不了苏凉,心里虽然难过,口中还是安抚道:“没有的。我只是在想师兄可能还在寻找那本医书,想要帮助他而已。师兄他也是个孤儿,从小我跟着师父一起生活,师兄却一个人流浪在外,我……心疼他。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亲人,我不想丢弃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所以你这几日是想要从他口中探出消息,才会去守着他说梦话?”
颜酒点了点头回道:“是啊。我知道一个人孤零零的滋味,师父去世的那几月,每天看着空空的房子,师父辛苦栽培的药草都还在,可是那个忙碌的身影却没有了,以往夏天的时候,师父都会给我做冰镇红梅,还会捉知了给我玩,我和他一起去溪边钓鱼……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一下子好像变得很遥远。每天晚上吃饭,看着暗暗的房子心里空落落的。”
萧祤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难得安抚颜酒:“不要伤心,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了。”萧祤说话太过含蓄,颜酒也真的理解错了:“嗯,所以,我要对师兄很好很好。”
萧祤一时没忍住:“比对我还好么?”话一出口萧祤就后悔了,特别是看到了颜酒呆愣缓不过神经的表情。
这时候,萧祤也只好转移话题了:“好了,我给你上药,上完药赶紧休息吧,你师兄这里我来处理。”
颜酒点了点头,心脏“砰砰”跳着,脸也慢慢地红了起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啊……不,你还是先赶去找解药吧,苏姑娘的事要紧。师兄的事有我就行了呐,不要担心。”说完还笑了笑,似乎想加大可信度。
萧祤看着颜酒,久久不说话。颜酒还以为萧祤又生气了,但看着他一脸温和的神情,又是不像,只好懦懦开口道:“那,我突然觉得伤口有点疼,先给我上药吧?”
“三个月后月兰王宫有个盛大聚会,那时候去最好不过。而苏凉,她的病有你的药压制着,还不急。这就当我……对你一直以来的关心做一个小小的回报吧。”萧祤难得地苦涩一笑。
怀叶听完屋里人的对话,对自家师妹更是喜欢,原本以为空荡荡阴冷冷的人生,忽地被吹进了一股暖风。
沉静的夜,怀叶勾起嘴角,满足一笑,运气腾起,白色长衫在秋风里扬起,温柔俊美,不一会,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该去完成未完成的事了,之后,就好好守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第二天一早,萧祤告诉颜酒怀叶不见的时候,颜酒十分着急,她担心师兄出什么事。她怕,有一天又剩她一个人。萧祤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而自己,不能打扰他太久,任性地留在他身边,待这件事一结束,大概,就要离开了罢。
“别担心,我想你师兄应该是去找奈沁要医书去了。我们只要打听到奈沁的住处,一切就好办多了。”颜酒听得萧祤如此说,心渐渐地安了下来。
本来萧祤第二日便寻到了奈沁的住处,“楚枫苑”。整个院落的构造还真是惹人注目,不求富丽堂皇,更多是一种雅致。入门左手边有一方竹林,青翠欲滴,绿得扎眼,右手边则是葡萄架,架下放着秋千,葡萄架前还有各色的花儿,看着这些花儿,想来奈沁也是懂医术的,这些花儿都是些可入药的药材,不仅有观赏价值,在危险时刻救自己一命。
萧祤强制颜酒要再等一天等伤再好些,结果两人第三天过去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两人只好回客栈时候收拾包袱,一路摸着线索追了过去。至于线索哪儿来的,其实颜酒也不知道,反正有萧祤在,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一路追到乐清国的枫汀镇,在一家青楼里发现了奈沁的踪迹。
颜酒乐颠乐颠地拽着萧祤去了男衣店,开心地挑起了衣服。萧祤看着她一件一件地往她自己身上比划,不由得被气乐了:“你这是作甚?”
“去青楼找奈沁啊。去青楼不是要男子么,还没去过青楼呢,正好看看眼界。”颜酒一脸期待。
“哦?想开什么眼界?”萧祤一脸好笑。
“唔……就是,呃,去看看美女……嗯,就是这样的。”颜酒心虚了。
“是么。”萧祤满眼鄙视。
“嘿嘿,是的呀!”然后颜酒同志又摆出了小白兔的表情。
“别想了,晚上偷偷进去。这种事情还能光明正大!”说完用折扇敲了敲颜酒的头。
这夜,夜黑风高,一条人影,呃……好吧,是两个人,萧祤抱着颜酒,从某个角度看,就像是一个身影,灵活地窜进去。
两人一路偷偷摸到奈沁的房里,发现没有人。颜酒一脸失望,萧祤却仔仔细细地搜起房间来。
颜酒还在疑惑,就听见墙上本来挂着字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密室,两人默默潜了进去,萧祤将密室的门关好,发现里面一路都有烛光,萧祤还担心会有机关,走到了尽头依旧没有发现有机关。
这是一间简朴的地下室,有一张素色的床,床边有个梳妆柜,柜上的那面镜子很是……精致。大多的镜子都是铜镜,那镜子竟似水面般光亮。颜酒走了过去,站在镜子前,里面映出颜酒年轻清秀的面容。颜酒为这面镜子的技艺所折服,镜子里又出现在另一张肃冷俊美的面容,颜酒手摸着镜子正出神,不料意镜子里多出现一个人,吓了一跳,手刮到镜片,血还没流下去瞬间被吸进镜子里,慢慢地出现了一些景物。
颜酒着实被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双手早就从镜子上挪开,正紧紧攥着衣角,忽地转过头,颤着声音开口:“萧祤!”
萧祤身体僵了一下,抱住颜酒,声音暗哑:“没事,转过来,看看镜子。”
萧祤一边哄着颜酒,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幻境。
颜酒转过身,看着镜中的幻境,慢慢地安定下来。
镜子里,好山好水,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