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花好月圆。
苏凉身着杏色长摆,裙角拖曳在地,独自坐在碧霞宫的院子里,任月光倾洒,浅酌着一杯酒,装在夜光杯里,极度奢侈。白皙的手指泛着青筋,纤纤细手,盈握酒杯,说不出的妩媚。
“这酒,竟也是因为用夜光杯盛着看起来才昂贵的,实则不过与寻常人家无差别。”站在一旁的婢女赶忙答道:“娘娘说得是。”苏凉似乎只是自言自语,面上无甚表情,说不清是怀念还是什么,浅声吩咐道:“去将我前几日桃花树下收集花瓣所酿的酒拿来。”
说话间瞥见匆匆而来的傅倾,苏凉放下酒杯之刻,傅倾已然走到她面前。傅倾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娘娘,今日正逢黎国来使,陛下请您过去一同接见,同过佳节,以免冷清了。”
苏凉到的时候,黎国使者拜倒一地。她穿过众人,来到皇帝身边,皇帝给她的宠爱,是可以和皇后平起平坐,这也许是该知足了。
苏凉才刚刚坐下,便听得黎国使者说道:“我国陛下听得贵国剑术高超,甚为瞻仰,特派了我国最为爱好武术之人一同前来,向贵国讨教几招,不知可否?”秦康坐在龙座上,习惯性地微眯眼,看着下面一席人:“自然可以。”随之摆手,便有一群武士装束的人进来,脸上充斥着戾气,阴着眼神望向拜伏着的黎国使者,这是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一阵寒嘘过后,黎国使者终于请出了“敝国壮士”。
苏凉倒吸一口冷气,盯着气定神闲站在台阶下的文若,恍如一场噩梦。那是怎样的夜晚,她没有力气去回想。头脑中只定着厚厚的雪,在屋子里被裹在被子里听着一层又一层的雪落下,吧嗒压断枯枝的声音,狠狠地敲打在心上,现在还是锥锥地疼,绝望和苦痛一下全涌上心头。
一阵晃神,苏凉发现文若已闲闲将那几个武士打趴下,正似有若无地看着自己。一袭青衫,就那么无所谓,似将一切了然于胸。苏凉按捺住心中的恐慌,错开文若的目光,看向坐在上位的秦康,似哀求似安慰。
秦康目光紧攫着文若,像要在他身上挖出一个洞来。转而又笑出声来:“这位壮士果然勇猛,几载不见,原来黎国竟是人才辈出啊。”说完嘴角噙笑,目光狠辣。黎国使者听此言论,刚要回答,却被文若截了去:“陛下,看此情景,估摸贵国是派不出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国来使,竟只一炷香之间便可返程了么?或者,陛下,您要不要试试,文若想知道您现在的武功是否有比当年略强些。”
后一句是句号,显露出一股不屑。黎国使者不料文若这么冲动,心里暗捏把汗,虽说此来表面朝拜,实则示威,但此举也未免过了点,毕竟还不到摊牌的时候,可别被搅乱了整盘棋。
秦康目光已经冷得让所有臣子不敢直视,气氛一下僵硬下来。
“喔?我来试试,可否?”此话一经递出,惊了在场所有的人,原来那个人没有死,他现在回来了。所有人闻言转身望向从门那边缓缓走来的萧祤,恍然间顿悟这个国家到底缺了的那块是什么。一身绛紫长袍的萧祤走入大殿,那份慵懒和贵气,始终都在。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目光坚定地望着他,这样痛快的感觉许久不曾有过了吧。
苏凉努力保持镇定,但表情上激动难掩,对于一直盯着她的秦康,不知是假装没看见,还是忽略。
萧祤似乎并未在意上座的两人。在文若面前站定,看了文若一会,又环视了一眼在场所有的人,把目光定在黎国为首使者身上,声音铿锵有力:“不知贵国来访,萧祤有失远迎。听说贵国带来了武士,萧祤不才,唯好这个,不知切磋切磋可否?”黎国使者当下跪了,全身哆嗦,不知作何回应,和缓却又充满压迫力的萧祤,让他害怕起来。
文若看着萧祤,漠漠道:“时至今日,竟还想帮着他,奴根性还没剔除?要不要我帮你?”萧祤闻言转身看着文若:“我不是你。这个江山也是我打下的,只要我在,我誓死保护我的臣民。我们之间的事你犯不着插手。”文若顿了顿,没说什么,目光复杂地盯着萧祤,像磁场一样紧紧地吸着所有人,包括,脸色阴沉不定的秦康。文若脸上绽开一抹嘲讽的笑,不作任何言语,转身出了大殿,身后落下的是大把大把的仇恨和震惊。一群使者也在秦康招呼下离去。
“你还是回来了。”秦康以一种胜者的姿势望着萧祤,眼神淡漠,斜斜靠在椅上,言语之间有得意,得意之后还有不经意瞧便瞧不出来的轻蔑。
所有的人还沉浸在对往日的追忆当中,只有苏凉看到了萧祤的动作。甩刀的速度竟让苏凉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要!”苏凉一声喊出来,匕首已划过秦康的脸颊,苏凉抢前擦着秦康脸上不断流出来的血,哭着:“阿祤,不要伤害他。”
“这是警告。”萧祤眼神幽深莫定,转身也便离开。狠了心不去看那些曾经的兄弟,有些怨,始终在,自己不是神。
所有人面面相觑,显然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秦康眼色复杂地盯着萧祤的背影,不置一词,好一会才吩咐傅倾让众大臣散了。
苏凉回到碧霞宫,怔忡良久。为什么刚才阿祤那把刀出鞘的时候,恨不得替他去死。
秦康与萧祤,如同干柴与烈火,不可同存。
萧祤出了皇宫,直奔郊野自己的住处,眼角藏着冷气。
“没事吧?”萧祤一推开门,便听得玄关处的焦急声。
是颜酒。
萧祤露齿一笑,看向她,调侃:“这回没受伤,神医估计派不上用场了。”说完眼里满是笑意,流光旋转。颜酒虽知萧祤说的是玩笑话,但还是不免得触到心里的恐惧,回得半是玩笑半是嘲讽:“那是。你这是巴不得受伤还是巴不得我走呐?”萧祤看着颜酒,像是知道了她心里所想,目光暗沉,深不可测:“你这是在闹脾气?”颜酒嘴角一抿,怪嗔:“才不是这样。”
萧祤见她落套,款款笑道:“那就是你希望我天天受伤以好让你练刀?真是令人好生伤心啊。”颜酒难得见他会这么不正经,心里高兴,一下子扑哧笑出声来。
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颜酒望着萧祤,绛紫长袍,衬出身材越发修长,狭长的凤眼,桃花尽显,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皮肤姣好,白的很有分寸,显得整个人萧索中贵气逼人,不小心叹出声来:“真是个尤物。”眼里生出几分赞赏。
萧祤被她看得好笑:“呦,刚见面那会儿不是嫌我长得像沙僧孪生兄弟么,怎么,这又让你看上眼了?”颜酒心里一惊,狭促道:“谁看上你了,少自恋。你要再拿我做笑话,我可要让你试试毒圣徒弟的厉害。”萧祤呵呵笑出来:“那要怎么个厉害法?”说完闭上那双华丽的桃花眼,两手微微张开,一副任君处置模样。
“哼,我要把你先毒得半死不活,然后再把你医好,依次类推。或者拿你试药,残不残,好不好的。”颜酒狠狠地道,还不忘丢给萧祤一记警告的眼神。萧祤倒是配合得很,淡淡瞥了一眼说得正是兴头上的颜酒,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话来:“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颜酒听到这话,嘿嘿一笑,回得十分狐狸:“今日有这觉悟,甚好。”
萧祤哭笑不得,干脆不理那得意洋洋的女子,捂着肚子,一脸气愤:“哼哼……好饿。要不你先去煮饭,喂饱我再和你继续斗嘴?”说是气愤,还努力装出无辜状,不知真假。颜酒被萧祤的乖乖模样给哄住,巴巴地去煮饭了。
萧祤在颜酒背后贼笑,似乎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能让紧绷的神经稍稍缓下。
这天夜里,萧祤收到了秦康的信。送信的是往日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戚远。眼神闪烁,对着萧祤总是觉得几分亏欠。看着他的眼神,萧祤心里窝的火一下蹭蹭蹭地往上冒,本来不打算理他,转念一想,还是去了。
萧祤一路跟着戚远,明显不是去皇宫的路。走到了幻影湖畔,萧祤才真正晓得戚远要带他去哪儿。
萧祤到沧溟水榭的时候,秦康正在一处亭子里,背对萧祤,两个人中间隔了一大片湖。黑夜魅魅,水榭里竟然只有几盏灯,晕得整个水榭透出几分诡异。昏黄的灯光,夜风飕飕,萧祤在湖的另一岸隐约可见秦康一袭青衫在风中摇曳的声音。不穿黄袍的秦康,竟有了几分萧索。不知是这夜色的作弄,还是褪去了几分戾气。
“你来了。”萧祤还在出神,听到了亭里秦康暗哑的声音,内力所传。
待到萧祤真的来到亭里,伫立许久,秦康才不紧不慢地出了声:“阿祤。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我们两个的恩怨先搁置一旁,可否?”
萧祤漠漠然,盯着秦康:“我们已无情分,不知皇上要拿什么来换取?”秦康似乎并不讶异萧祤会这么说,慢慢的转过,才道:“只要你帮了这些忙,我……会给你以及整个萧家一个交代。”
“这些?看来竟不止一个忙。那么,皇上也会要付出代价的,”萧祤扔给秦康一个药瓶,接着道:“那是千日散。千日后毒发,会慢慢地侵入心骨,不会一下子要命也不会死得太难看。解药么,至今还没有。你服下,我便答应。”
秦康端着青白色瓶子瞧了一会儿,取出药丸服了药,脸色有些微不悦,强制压了下去,声音不由得又暗沉了几分:“第一件事,在我还未登基之前玉玺便不见了。先皇留下线索,我几番追查,应在月兰国王宫。我不便出行,其他人也不放心,我想,你去最稳妥。虽说现在昭越也有临用玉玺,没有这个玉玺其实并无多大威胁。但到底,我是皇帝,这件事情就像一根刺埋在心头。批阅奏折之时,每每觉得心痛难抑。”
萧祤静静听秦康说完第一件事,脸上表情很是怪异,嘲讽道:“皇上,别忘了我可是给你吃毒药的人,我不值得相信。”秦康也不动气,独自说道:“从你那日撇下仇恨逼退文若,我便知道,阿祤,你依旧是那个为国为民的少年。我也不信,那药会没有解。”萧祤似乎听了很好笑的笑话的样子:“哈哈,不,那药我真的没解药。那是毒圣繁郁徒弟所配,至尽还未有解药。”
萧祤瞅见秦康一向温和若有微笑的脸色微微一僵,不禁冷笑出声:“我想,为了天下百姓,你会忍的吧。”一句话下来,秦康也早已冷静下来,无视萧祤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可能你也不知道,阿凉身上有一种毒,叫做潋花毒。听说医仙百里筠手里有解药,希望你不要连带怨恨她,帮她去寻一下解药。”“潋花毒?”萧祤皱起眉头。“是的,你还记得有一次你攻打赫连族,剿了他们老巢之后回军死死睡了三天吧?”萧祤一脸震惊看向秦康:“难道……”秦康紧接着说:“是的。阿凉将你身上的毒引入自己体内。本来我一直用药物压着,但无奈毒瘾越来越大,阿凉发作的时候一次比一次危险。所以我也希望此次你先去找解药。”
萧祤听完之后,更加静默。秦康也不着急,静静等着萧祤的回答。
萧祤,最终答应了秦康,并要求事成之后答应自己三个条件,秦康应允。两人分开的时候,天色已是鱼肚白。
颜酒睡得正迷糊,徘徊于或睡或醒之间。只是感觉身子上头有黑影洒下,在被中的手攥着药粉,暗暗握紧,颜酒居住的地方本来就机关重重,不说各处稀奇古怪的各种毒药,光是阵法就有四处,所以颜酒晚上歇息身上也不会有过多防备,只是随身带了些迷药。感觉黑影俯下身来,颜酒背后冷汗已湿透单衣,黑影慢慢地掀开被褥,颜酒感到一阵凉意,不敢迟疑,咻得甩出手里的药粉,手却华丽丽地被对方握住,听得对方喊自己名字时,明显得吓了一跳。但颜酒霸道的迷药,愣是让萧祤身体开始疲软,最终倒在地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萧祤会夜探芜竹苑,需要缓冲一下。待到她反应过来,赶紧弄醒萧祤。还不及她问萧祤什么事,萧祤二话不说拉起颜酒往皇宫方向飞去。
当然,是去看苏凉。
连毒圣的徒弟都解不了那毒,只能配些缓解的药丸。
知道结果之后,萧祤一时着急,语气过硬了些:“你怎么解不了!算什么毒圣的徒弟!”冷冷一笑:“你不会是故意不救的吧?“颜酒本来也为苏凉担心,一听完萧祤几近无理的吼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发颤:“呵呵……原来在你心里我真的和毒药一样不堪啊,”一阵怒火就往上蹭:“那你还让我看个什么劲,药丸我也不配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萧祤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颜酒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怕苏凉出事。
七日之后,萧祤携同颜酒,前往月兰国,并计划在途中转道去千影山找医圣百里筠。萧祤带着颜酒,一来颜酒对解药也有一定的分辨能力;而来,也是防着秦康找颜酒配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