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勤去医院里看过吴辽,她只是睡得安稳,并没有受伤。他站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仿佛隔了许多年的时光。
她还有许多话,其实没有说完,他永远记得她说过,她有段日子失聪失语,所以才会了唇语。
她其实还会手语。
就因为这句话,他才有了调查她的念头。
在后来的调查里他得知,她的抑郁已经让她摒弃了整个世界,她不想听,不想说。她经受了内心残酷的折磨,人,完全垮了。
一个只有七岁的女孩儿,承受了太多她不该承受的。
只是因为,他们殷家。
这一切的根源,全都是正大,全都是殷氏。
她渐渐好起来时候,又遇见了邱宁,本是无意中的一次相遇,却成了她生命里的又一次劫难。
她有时候太过执着,又太过任性。这样执拗到令人心疼。
她在风雪天等了七天,可是邱宁却在加拿大的大屋里享受着温暖和天伦亲情。
那四年,她又勇敢的走了过来。
他该庆幸,她没有完全的垮掉,还留着一丝期待,才能支撑她从另外一个只有她自己的灰色世界里走出来。
殷勤不敢去摸吴辽,虽然他心里有极强的渴望,可是他知道,他正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支烟就好了。
郭景御推开了门,凝着脸色,沉声说:“勤,你出来一下。”
殷勤回神,正好陆岳也进来了,他才放心离开。
两个人走到走廊的尽头,才停了下来。
郭景御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开门见山:“顾湘的事情,没有太大的问题。她只是心情不好,去了酒吧,之后被赵坚下了药,带回了酒店。在被施暴的过程中,忽然清醒了过来,于是和赵坚争执起来,还动了手。赵坚坏了一条腿,行动没有那么方便,顾湘出来的时候,包里也是带着匕首的,你应该能想到的,顾湘情急之下,掏出了匕首,赵坚追了过来,被绊倒了,直接撞在了匕首上。顾湘这才误杀了赵坚。”
殷勤原本就不指望听到什么能令人放下心的好消息,除了顾湘没事儿之外,郭景御说的每个字都跟钉子一样,叮叮当当的钉在了心上。
郭景御停了会儿又说:“法医已经开始验尸,现场取证也已经完成。顾湘也抽血化验了,警察调取了酒店的监控录像,还问询了工作人员,酒吧那边也没有放过,派了警察过去。”
“顾湘为什么要带一把匕首出来?”殷勤皱起了眉头,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好端端的忽然带了把匕首,这太奇怪了。
郭景御看了殷勤一眼,语气不是很好,压低了声音:“她只告诉了我,她原本就是想去杀赵坚的。我要她不要说实话,只说是最近有些乱,为了防身,否则动机就变了。这次,顾老的意思很明确,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顾湘,而且,赵家那边也绝对不放过。”
郭景御看殷勤没说话,继续说:“顾湘去找赵坚之前,犹豫了,这才去酒吧喝酒壮胆的。”
殷勤听了不是没有惊讶和心疼,更多的是无奈:“她太傻了,以为赵坚死了,一切就能抹得一干二净。”
郭景御神色严肃:“勤,恕我说几句你不爱听的话。顾湘对你没有了期待。冲动之下,只能想到毁掉这一切的就是赵坚。假如没有赵坚,她也不用生活在阴暗里。”
殷勤只能沉默。他的心情很复杂,事情走到这一步,似乎是以赵坚的死亡画了个终点,可是后面却还是有无尽的事情在等着。
更复杂,更艰难。
“赵城的态度呢?”良久的静默后,他问。
郭景御叹口气:“赵家还没有动静。”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担心。赵城的阴狠,他不是不知道,亲弟弟死了,不管怎么样,总要露一面,可是,赵城到目前为止,一点动作都没有。
“你不也需要收集证据和材料吗?你不去?”殷勤皱了皱眉头。郭景御的担忧也正是他的担忧。
“已经安排了人,过来先和你说一声。”
殷勤透过窗户往远望去,A市高楼林立,头顶碧蓝的天空白云绵延。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声:“走一步算一步。”
郭景御也沉默了会儿,忽然说:“你准备怎么告诉她你母亲的事情?”
殷勤目光微沉,抿紧了唇,不答反问:“郭,你又准备怎么告诉她,你母亲的事情?”
郭景御盯着殷勤,目光中有了恨意。
殷勤扭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了许久之后,殷勤说:“顺其自然,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郭景御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郭,别恨她,如果要恨就恨我。”他忽然说。
郭景御的后背一僵,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没有做声,继续走了下去。
那是他的亲妹妹,同胞兄妹,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是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犯的错,况且那个时候,她才七岁,之后又遭受了那样的折磨,叫他如何恨得起来。
他心疼她,保护她都来不及。
他只是恨自己,怨自己,如果那个时候不是选择了自我封闭,而是陪着母亲回去,是不是结果又不一样。
他和殷勤一样,永远无法亲口解释当年的事情。
他有一种感觉,掩埋已久的真相藏不了太久了。
胸腔里弥漫着悲愤的力量,涨的他难受。他加快了脚步,试图将这种感觉赶走。
殷勤目送着郭景御离开,心里更为沉重起来。
陆岳在病房门口已经站了很久,看见郭景御离开,才轻手轻脚的过来,将手机递给他,用口型说:“顾家那边的电话,找你的。”
殷勤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立刻接了起来。
是顾重的电话,询问了吴辽的情况,最后说了句:“你妈妈也在我这里,你过来一趟吧。”
殷勤将手机还给陆岳,终究是没有再去病房看吴辽。
陆岳明白他的意思:“舅妈来了?”
殷勤没说话,抬眼看了陆岳。
陆岳心里忽然一紧张,结巴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嫂的。”
殷勤阴霾的脸终于露出一点笑意,轻轻挑了挑唇,他喜欢这个称呼。
从医院出来,他给周同打了个电话,询问美国那边的情况。
周同的声音很是疲惫:“老大,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忽然受到了不明的压力,最近的事情进展很困难。”
殷勤挂了电话,眉头不展。
正好罗竞的电话进来,他接了起来,不等罗竞说话,便说:“帮我查查赵城最近在干什么。”
罗竞在那头停顿了会儿:“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
殷勤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城在美国。”
原来如此。怪不得赵坚死了,赵家都没有动静。怪不得周同感到吃力,原来他亲自过去了。
“我准备明天就过去。”罗竞说。
内忧外困令殷勤顿觉得疲累。他坐在出租车上一句话也没说。
他想起回国第一天,赵城就来过一通电话,阴沉沉的问他:“是不是觉得扳倒我的时机到了,表弟,我会亲自告诉你,究竟是谁输谁赢。”
原来,这一切都在赵城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