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芾斯黄,室家君王。
殿里空荡荡的,安静的让人害怕。鼎的香静静的焚着,闻之欲醉。
一个瘦高男子背手长身玉立在堵墙前,凝视着墙上挂着的美人图,半响也不言语一声。谁也没有见到,一颗泪坠落,消逝在华贵的地毯里。
男子颤抖的伸出手,抚摸着画上的美人,神情忽而悲伤,忽而坚毅,忽然又变得狠毒无比,最后回归落寞,叹了口气。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敢猜画上的美人是谁。
远处传来一阵阵的钟乐,将男子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将头转过,淡漠问道:“她来了没?”
在旁伺候的太监忙躬身上前,道:“启禀皇上,刚传过来消息,李姑娘正往过来赶呢。”
原来男子是皇上,只见皇上转身一挥手,两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太监快步上前,放下帘子,遮住了那幅美人图。
皇上一张俊脸冷的吓人,看也不看跟前的太监,半眯着眼狠狠道:“太后那边仔细盯着,要是出半点岔子,谁也别想活!”
那太监猛地又一躬身,忙道:“是。”
一阵珠玉环佩之声响起,皇上的脸色忽变得温和起来,往声源处疾步走去。
来的就是方才说的那李姑娘,远远的瞧见她,有如九天仙子般美丽。真是仙姿佚貌,说不尽幽娴苗条,最是个花输双颊柳输腰,比昭君增妍丽,较西子更风标。
这李姑娘见到皇上,竟忘了行跪拜之礼,笑瞅着眼前这个英俊不凡的男子,他在今日真是意气风发!
皇上也不在意,伸手笑着拉住李姑娘的小手,温柔道:“手怎地这么凉。”
看来这李姑娘早都习惯了皇上对自己的关心,眨着美丽的大眼睛,娇嗔道:“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皇上宠溺的揉了揉李姑娘的发,笑道:“又说傻话,都这么大了,还不注意些。”
李姑娘顽皮的吐了吐舌头,轻咬住下唇,她很喜欢皇上这样,她也很享受皇上关心她。
皇上跟前的心腹太监偷偷的打量了眼前的两人,一个英俊不凡,丰神无俦;一个倾国倾城,人间无二。他也不想打断这一双玉人,只是不能误了吉时。
“皇上,更衣吧,吉时快到了。”
皇上点头,笑对李姑娘道:“月儿,你来替朕更衣吧。”
月儿迟疑道:“这怎么行呢?”
皇上拉着月儿的小手,走向他方才站的那堵墙前,望着帘后的美人图,定定道:“朕说行就行!”
月儿笑道:“是,可要叫他们在旁看着点。”
皇上笑着点头。
马上就有许多太监,宫女将帝王冕服,芾,革带,大带,佩绶,舃等物长长摆开。
月儿轻启朱唇,但是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意思颤抖,只听她道:“请皇上服十二章衮服。”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为了这个皇位,他不知经历了多少难以启齿的屈辱。
月儿含泪望着高过自己好多的皇上,后退一步,朗声道:“十二章,日月星,愿皇上照临光明,如三光之耀;
龙,愿皇上应机布教而善于变化;
山,愿皇上镇重安静四方;
华虫,愿皇上有文章之德;
宗彝,愿皇上有深浅之知,威猛之德;
藻,愿皇上冰清玉洁;
火,愿皇上有率土群黎向归上命;
粉米,愿皇上有济养之德;
黼,愿皇上能取其割断之意;
黻,愿,愿皇上君臣可相济,见恶改善,使臣民背恶向善。”
一番话说完,不止月儿,连皇上的心腹太监等都含泪而立,只见皇上面色刚毅,眼睛闪着惊人的神采,望着那堵墙壁。忽见月儿流下了眼泪,忙抬臂要上前给她擦拭。
月儿见状,后退了几步,自己用袖子擦去,脸上却是激动之色,笑摇头道:“皇上,不可。”
皇上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自己也是激动万分,但他却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笑道:“月儿,别哭啊,你要笑啊。”
月儿咽下眼泪,忙笑道:“是,我不哭,再也不哭了。”
皇上温言笑道:“月儿,我不想看见你以后哭,你要笑着过日子,知道吗?”
皇上说话居然用了‘我’,可见这话是发自内心,真情实意的。
待得众人替皇上冠好十二旒,蹬上赤舃,然后踏上登基之路。月儿笑望着皇上远去的背影,威武而又高大,让人有能安心依靠,她这一生最缺的就是安全感,直觉告诉她,在皇上这儿,她能找到。这一切都太不容易,韶华易逝,却带不走灿烂!
月儿环顾了一下四周,方才还是许多人的大殿,此刻就剩她一个,顿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包围。月儿轻笑一声,皇上,大概有时候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也会害怕吧,高处不胜寒啊!望眼他身边的花红柳绿,又有哪个能真正的懂他呢!
正在月儿出神之际,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丫头星儿。
这星儿看起来小了月儿几岁,但仍能看的出将来必是个出落的了不得的美人。她身量苗条,小巧的瓜子脸,肌肤白嫩,一双大眼睛灵动非常,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疼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月儿摇头笑道:“你怎么忽然来这了,冷不丁的吓了我一大跳。”
星儿噘着小嘴,嗔道:“姐姐还说呢,也不带我来见见世面。好在冯太医叫我给你送药来,才碰见章公公,指点我到这来找你。”
月儿拉着星儿的胳膊,像哄小孩一般,道:“好啦,这事发生的突然,我也是被急匆匆的叫来,还说我呢,你倒是去哪里顽去啦?”
星儿吐了吐舌头,笑道:“当然给那个疯子冯太医叫了去了,去了又跟他一阵疯言疯语的说了会子话,回来就不见你了。”
月儿笑道:“你说你遇到章公公了,他不是伺候着皇上行登基之礼去了么,你怎么能见着他,可是扯谎。”
星儿听见月儿说她扯谎,轻哼一声,一副你瞧吧的神情从袖子伸出手,只见她拿着一块清莹剔透的玉璧,月儿一看立马认出是皇上之物。
星儿接着道:“章公公急匆匆的回来,说是皇上的心爱之物落在了殿里,皇上让他赶紧取了送去,正好遇到了我,我说我要找我姐姐去,给她送药。可是瞧章公公的样子,皇上那边的大事想必是更急些,我说你告诉我姐姐在哪,我替你寻了还。章公公说也好章就吩咐我来取了。这不,刚找到这玉就发现你呆呆的站在这。”
月儿了然,笑道:“如此,那我们赶紧给皇上送去吧。皇上说过这玉璧是他随身携带多年之物,片刻也离不了的,快走吧。”
星儿笑道:“恩,姐姐,瞧我这脑子!忘了告诉你了,我们直接去上阳阁,章公公手下的小常公公在那等着呢,他的腿脚可是出了快,总比我们两个强些。”
月儿点头笑道:“你想的总比我周全,走吧。”
什么是绝望?什么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当初在踏入宫门的那刻她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来的也太快了些手上的鲜血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掉了,那好,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二人马不停蹄的赶到上阳阁,不料一进走进去,身后的门就“啪!”的一声关上了。
月儿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没见过的小太监。
“你们做什么?”
“李姑娘,别来无恙啊。”
月儿忽然听见一个她死都不想听见的讨厌声音,巨大的帘幔后转出声音的主人,太后的心腹,高森高公公。
月儿将星儿拉到她身后,对那高公公冷冷道:“太后真是好手段,居然趁着皇上登基之际对我下手!”
这高公公其实有四十多岁了,但因保养的甚好,看上去只是三十出头。高公公手装进袖桶里,抱着臂,缓缓道:“都说姑娘虽生的异常美貌,但不甚聪明,可是难道过来时就没发现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吗?”
月儿冷哼一声,不理会这狗奴才的嘲讽,道:“皇上今日登基,少几个人又怎样!只是你既然说我笨,那么李月华请教公公,公公怎知我要来这上阳殿!”其实月儿本应该发现路上不妥的,可惜她心太急,没留神到。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了。”星儿推过挡在她身前的月儿,走到高公公跟前,给高公公恭敬的行了个礼后,站定瞧着孤立的李美人。
“星儿,居然是你!?”月儿显然不相信星儿居然会这样对自己。
“我讨厌你叫我星儿,我叫燕乐,还有,高公公都说了让你放聪明些,你瞧你这是什么表情。”星儿冷冷的对面前绝色美人说道。
高公公很享受李美人被侮辱背叛后的神情,不过现在他应该对二人的对话不感兴趣,于是干咳了一声,朝身后一挥手,就有一名小太监躬身端上来一盘东西。
高公公笑的极是慈祥,这和他那光洁年轻的脸一点都不符,只见他半眯着眼,阴阳怪气道:“李姑娘,这个东西是太后娘娘赏的,姑娘趁着天色还早,赶紧上路吧,啊!”
月儿冷笑一声,可叹皇上机关算尽,可最终还是防不胜防!
“我要见皇上。”月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仍是一副高傲的神色,她甚至觉得跟这些人说话对自己都是一种侮辱,她欲出宫门,不料却被两个小太监拦住。
月儿回头怒视高公公与星儿,其实她心里早都乱了,面上却冷静道:“让我出去,皇上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否则,”那高公公咯咯笑了,声音极其的难听,像指甲划过金属一般,只听他道:“要你命的是太后娘娘,不是咱家说大话,只要太后娘娘不高兴了,能把他扶上去,也能拉下来。”
星儿十分愉悦的看月儿惊怒的表情,笑道:“高公公,快别这么说,我姐姐还等着皇上封她做贵妃娘娘呢,您这么说,岂不是把人家的美梦给搅了么。”
“啪!”那美人毫不客气的乎了星儿一巴掌,她眼看着虽处于绝境,但还是十分有气势的,这一巴掌把那混迹于后宫多年的高公公也惊得呆了。
只见星儿冷笑着摸摸被打的地方,亦毫不客气的回敬了那月美人一巴掌,月儿身子本来孱弱,当下就被打的摔倒了地上。星儿瞧着地上的美人,不屑一顾的瞥了她一眼,转而对高公公行了一礼,笑道:”燕乐请公公您给行个方便,让我跟我家姐姐话别。”
高公公嘴一咧笑了,他知道这星儿是要彻彻底底的侮辱一番这个旧主子,嘴里的姐姐,其实说实话,他也想看见这美人受辱怨恨的表情,不过,怕是他在旁,这星儿施展不开手段,于是笑道:“这没什么,但,别误了正事才是。”
说完,带着另外的两个太监向外出去,出去的时候又放肆的狠狠的瞅了一眼地下的美人,如此绝色,只怕今后再也难见到了。
星儿见高公公出去后,冷冷的对月儿笑道:“何舜华,你也有今天。”原来这李月华的本名竟是何舜华,只见月儿一脸无畏的看着星儿,笑道:“好,好,好,这才是我何舜华使唤出来的人!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呢!够狠!不过我很好奇,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死了,他会多看你一眼吗?你尽管放心,你在他眼中存在,是因为我。”月儿自知在劫难逃,便出言讽刺了星儿。
星儿被月儿说中了心事,不过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歪头姣笑道:“我当然会放心,你想必不知道吧,太后会赐给我一个体面的身份,然后我会嫁给王大哥,而你?则会彻底的消失在我们的世界。”
这星儿本也是个极美的女子,只不过此时此刻在月儿的眼中,她这副嘴脸,恶心卑贱的连那个高公公都不如!
只见月儿听了不禁放声大笑,连眼泪都笑的流出来了,摇晃着娇躯抓着椅子沿儿踉跄站起身来,不屑道:“与虎谋皮,你真是太天真了。我不禁想你究竟给那个老女人说什么了,她会编这种谎话来这样哄你。”
星儿面上一副不理会美人的嘲讽,但她在何舜华的光芒下活了小半生,心里的怨气如何忍的下去,此刻不报复,就再没机会了,于是慢悠悠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这话挑起了月儿心里最害怕的事,骂道:“你真是太愚蠢,太狠心了!我们活不成,你的王大哥也会被你害死!”
星儿很享受美人这种表情,先是笑然后狠狠道:“凭什么你的小名叫月儿,我就要捧着你,同意王大哥改了名叫星儿?我不是没给过你活命的机会,怪就怪你自己水性杨花,见了男人就往上贴,连姐姐的男人都抢!你在外面好好的,还进宫干嘛啊!这是你自己要送死!”
话罢凑近月儿,月儿能清楚的闻见星儿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气,让人欲呕,星儿眼睛斜着瞅月儿,笑道:“不过你放心,你女儿过了今天就是公主了。”
月儿仔细的瞅着星儿脸上一丝一微的变化,直到看清楚了,才道:“当真?”星儿鄙视的上下瞟着月儿,笑道:“你想,如果连明珠公主都死了,王大哥岂不是要伤心坏了。”
月儿退了一步,特意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星儿,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她是否撒了谎,道:“人心太重,我还能信你吗?”
星儿打断她的话,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活着明珠就得死,这倒是真的。我想你不愿看到册封变成诛灭九族吧。相信我,你死了,大家就都好了。”
月儿自知再无任何活命的希望,她生性骄傲,不愿意被这帮肮脏的奴才强逼迫,所以将桌上的毒酒拿起一饮而尽,星儿见月儿喝完,心事既了,转身就走。
“求你,看在姐妹一场,不要告诉他。”星儿停下脚步,道:“对不起,这事瞒不了王大哥,来日见了他,我只能说你出了意外而死,那时候我们一起怀念你,你还是我的好姐姐。”
月儿嘴角已经开始流血了,视线也变得模糊了,她咽下从喉咙里泛上来的血,含含糊糊道:“不,不是他,不是王,”星儿听见这话,猛的冲过来,将月儿推到在地,又往她身上吐了口唾沫,骂道:“王大哥这样待你,你死前还想别的男人!我真替他不值。哼!你放心,你的惨样我一定请最好的画师画出来,给他带到,对了,顺便在画两幅你和太子的春宫,好不好?”
月儿已经眼前开始泛黑,听了星儿的话,气急之下,加快了毒的发作,不一会儿,就七窍流血含恨而死。
星儿注视着这倾国倾城的美人死后仍是美得出奇,不受控制的在美人身上又补了两脚,才转身不停步出去向高公公复命去了。
还记得,我初到那里,刚满十岁。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去那里,那么一切的一切就可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因为恨而落得如此不堪的田地。可怜的又岂止我一个?人生何其短暂,谁也不能保证睡着了还不会再醒来,谁能告诉我死亡的有没有终点······
是对是错,又有谁能解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