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同治九年夏，北方干旱饥荒，平原城镇稍好，山地农村能见赤地百里，饿殍遍野！
河北太行山余脉一座村庄，正午夜，月黑风高，天无星光，整座村庄暗无灯火，只有村口一间大堂屋从墙壁缝隙中漏出些许亮光来。
屋中生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只剥了皮的小兽，不知是麂子还是别的什么动物，火舌舔着烤的焦黄的兽肉，一滴滴油脂滴下，落入火堆中化为缕缕青黄火苗。
火堆边围坐着十几个汉子饮酒闲话，都将辫子盘在头上，一色的紧身青衣短衫短裤，露在外面的手腿肌肉精结，特别是小腿如倒悬琵琶。
屋子一角停放着一辆人高独轮推车，车上插着一面红色三角标旗，旗上绣着一个“石”字——镖车！
这些人都是镖局的镖师。
镖车旁边摆了条长凳，凳上一名魁梧的光头汉子端坐闭目养神，头上面上一根须发没有，眼眉骨高耸，眼珠顶着薄薄的一层眼皮凸出，鼻如鹰钩，坐着头顶平齐常人下巴，起身怕不是有两米开外！身形壮硕，但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并不像那些镖师一样块块结实，显得匀称。一双蒲扇大的双手，手掌和手指骨节处膨大，当是练有什么厉害的掌上功夫！
“唉！何家庄也遭了灾！连山中的曹老大都没来道上做买卖，这次旱得太厉害！”一名镖师喝了口酒，摇头道。
“这天道！不正啊！别看我们这边旱得厉害，我听老家亲戚说，四川大水，嘉陵……”一名年轻的趟子手说道，才说到一般就被几名年长的镖师喝断。
听见那趟子手的话，长凳上那名光头大汉睁开眼睛看过来，眼中精光四射，大家伙都闷不做声，心中责怪这名小趟子手不懂事，大当家的最烦别人当面提起四川的事情，特别是四川的江流河水。
不料大当家沉声道：“猴儿，你继续说。”
“嘉陵江发了百年不遇的洪水，据说有水妖作怪！”那小趟子手不敢多说。
“水妖作怪！”大当家点头道：“四川江河诸多怪异，阻隔忠义，不出水妖才怪！以后少加议论！”
“是！是！是！”见大当家的没有责怪追究，大家松了口气，屋中烧烤香味从门缝中飘出，随即被风吹散。
大当家正要继续闭目练功，耳朵微微提动几下，喝道：“噤声！”
镖师和趟子手们顿时停了手上嘴上动作，只剩门外呼呼风声和火堆木材燃烧的噼啪声音。
“大当家？”一名年纪稍长的镖头问道。
“唉！又是饿死鬼！”大当家叹息道。
果然外面风声中渐渐夹杂了唧唧鬼叫，不一会，续断续续传来“饿啊……”的有气无力声音。
“动手！这里山村中，鞑子官员早跑了，剩下饿死的都是我汉人！你们掌力未及精纯，不能用劈风掌，坏了魂魄，更不能用黑狗血！用粗麻绳捆住了，明天用日头晒了祛除阴气，烧些黄纸超生！”大当家起身道。
“是！”众镖师和趟子手起身应道，各自从身后麻袋中拿出手臂粗细的麻绳。
大当家走在最前面，推开门，风呼啸而入，夹杂着腐臭味道，吹得火焰往后倾倒，贴在烧黑的木炭上，火光依稀映出外面鬼影憧憧，是刚死了一两天的活尸！生前都是些老弱病残，衣衫褴褛，骨头外面包裹一层薄皮，青壮年能走的都逃荒去了，剩下走不了的，阖村死尽。
刚被饿死的人，在这种大灾中，不知何故，往往不知身死，拖着发臭的尸身哀嚎徘徊在村庄中，此事古时多见，是为鬼哭。现在科学昌明，民风开化，人进鬼退，加之没有饥荒，时人都以为这是以讹传讹，其实其中辛酸，我辈当居安思危，使此情形永不再现！
大当家一个鹞子翻身，窜到半空中，向下连发两掌，掌风笼罩住群尸，群尸翻倒在地扑腾不起，镖师和趟子手两人一组，一人大力按住尸身，一人用粗大麻绳缚紧了尸体手脚，饿死的人明明那么瘦小的尸体，力量却大的不可思议，有几人按不住，被饿死活尸反掀了个趔趄，抬掌欲打，想起大当家的话，收手咬牙死死抱住尸身，让同伴快些绑好！
“大当家的！前面还有一个！”后面一名眼尖的趟子手，看见前面一个离群活尸，呆呆站立不动。
“哦！”大当家瞄了一眼，脚踏八卦，晃身上前，抚在那瘦小尸身肩上。
大当家一带而过，那活尸尸身微微一晃，并未翻倒，喉中呃呃有声，却不似其他活尸一样叫饿。
大当家心中一紧，暗道莫不是遇到了僵尸！活尸只有残存的一点吃食欲望，对人无害，僵尸可是嗜血，又力大难以降服，自己的掌法虽修炼有成，按照高人所说还未修到先天境界，后天血气再旺，对此僵尸鬼物能否奏效，难说！
大当家足分阴阳踏定，运足掌力，周身血气翻腾，一双肉掌隐隐泛出青色，揉身回转，一掌袭向那僵尸头顶百汇，一掌拍向那僵尸丹田气海，亏得大当家身高臂长，将普通人的两招合为一招使出！
这两掌若是拍实了，任他是大青石雕成的石人也会碎裂，不愧了北方地面上“开碑手”石烈的堂堂名号！
眼见石烈双掌就要印在僵尸身上，石烈突然顿住，硬生生将内力回转，幸得他一身内力已练到后天极致，将要踏入先天境界，不然放在一般武人身上，全力击出的一掌凭空停下，犹如反击自身，轻者岔气，一身功力受损，甚至功力全废，重则经断骨折，伤及性命。
饶是石烈功力浑厚，境界不凡，仍是喷出一口鲜血，胸口气息才顺畅。
后面镖师和趟子手一片惊呼声！
石烈举起右掌，示意无事，那活尸被石烈阳刚热血喷在脸上，魂魄顿失，直直往后倒下，石烈忙展猿臂，将尸体搂在臂弯，对着后面大声喊道：“谁家有孩子的，过来帮忙！”
原来石烈回身反掌时，正好面对屋中火光，加之全力催动掌法，精气神提到极致，目能微光视物，发现面前那尸体是一具女活尸，身上居然血淋淋挂着一个婴孩！
电光火石间，石烈看清那婴孩脐带都未剪断，女活尸出于母性本能将婴孩紧紧抱在怀里，不知是死于生产还是死后产子，那婴孩居然睁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看着石烈！
众人一番手忙脚乱，割断脐带，将小婴孩从女子尸身上抱下，烧水擦洗干净，只见那婴孩五官端正，一头乌油油的秀发，是个带把的男婴，两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众人，看了一圈，最后看定石烈咯咯笑出声来！
石烈哈哈大笑，将小婴孩抱起在臂弯中，对着众镖师和趟子手道：“我石烈命硬，连克数妻，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无子！今儿倒好！老天爷给我送了个儿子过来！有缘！有缘！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石帅！怕是不妥！”跟着石烈时间最长的那名镖头眉头紧皱，靠近石烈耳边低声道。
听见那镖头称呼自己石帅，石烈微微一愣，收起笑容，正色问道：“何有不妥之处？”
“这孩子生在荒村废墟，一生下来就克死全村人，又是死尸所生，在我们乡下，这种孩子叫鬼子！老人都视为不详！生下来了还不哭，和正常的小孩完全不一样，见了大当家的还会咯咯笑！更不说这几天一个婴孩，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后脊梁现在都在发冷！”那镖头大声道。
“吴镖头说得对！”
“有道理！”
“我也觉得邪乎！”
听了这话，众人议论纷纷。
石烈皱眉，臂弯中那小婴孩许是饿了，一张小嘴在石烈臂膀上嘬来嘬去，喝不进一点东西，裂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都别说了！”石烈见婴孩哭起来，大声道：“这孩子明明就是靠着他死去娘亲的奶水活下来的，你们没见他吸奶的动作？没看见那女活尸将他搂在怀中？饿了自然才哭，谁说有怪异处了！要说命硬，那是好事！老子就命硬，命不硬，怎么带着你们混吃喝！慕二，你下药的羊奶子还有没有，先给这孩子喝一点，到了大镇子上，找个身板结实的奶妈！”
“石……”吴镖头还想说话。
石烈大手一挥：“别说了！我已经定了！这孩子以后就是我儿子！入我石家祠堂！”
见石烈主意已定，众人都不再议论，找羊奶的，找布兜成婴儿包裹的，各自忙开了。
慕二把装着羊奶的皮水袋拿过来，石烈在皮水袋角上用刀挑出一个绿豆大的小洞，递到哇哇大哭的婴孩面前，那婴孩闻到羊奶味道，凑过来大口喝下，止住哭声，脸上又浮现出笑容来。
石烈看着吃奶的婴孩，自语道：“小子你命好！遇到我！也算你命硬！和我这个命硬的孤煞八字相合！被我拾到，真是天意！给你取名就叫石拾吧！”
莫道平生
烽火
2024-11-02 2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