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窗望出去,一轮弯月挂在深秋的夜空。
汽车在空荡荡的道路上一路疾驰。何雪晴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手机,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是吴天昊打来的。她想回个电话,但看着副驾驶座位上陈秋风冰冷的后背,她又没这个胆量在他旁边与吴天昊通话。她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她担心吴天昊再打来,有陈秋风在场,她什么也不敢说。
她望着他浓密的一丝不乱的头发,想不明白这个脑袋里都藏些什么。她是他身边的人,但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重重高山。一座山的距离,就是她与陈秋风的距离。这座山是怎么横在他们之间的,她说不清楚。她的婚姻本来就是个怪胎,她曾设想改变这一切,看来是徒劳的。
“还生气呢?”陈秋风后脑上似乎长了眼睛,他看出何雪晴的气焰还在。
“哪敢呢。”何雪晴慢吞吞地回了一句,闭上眼睛,头靠到靠背上。
“明天,我要去一趟北京,估计要二三天才回来。”陈秋风说。
何雪晴猛地睁开眼,身体也坐直了。
“我不在,不准一个人瞎跑,想出门带上素玉。”陈秋风说。
何雪晴又闭上眼,一头倒到后靠背上,用身体语言对他表示抗议。
“素玉是个可怜人,虽然有时候她的行为让人很气愤,但我们要对她体谅一些,衣服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陈秋风缓和了一下声调说,同时回过头去,他看见何雪晴身子缩成一团倦在后座上,安慰道,“她会是个好伙伴。”
汽车驶进丘甸,直接开进了院里。
车一停下,何雪晴就拉开车门走下来。
黑暗中的草丛里突然蹦出来一个白脸膛的鬼东西,吓得何雪晴一声惊呼,脚下又高又细的高跟鞋歪到一边,整个人就摔倒地上。
陈秋风迅速从车头绕过来,他一把抓住恶作剧的人,那人暗哑的声音发出畅快的笑声,是素玉。陈秋风两下撕开她脸上的面具,把面具扔到地上,气哼哼地说,“大半夜,你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素玉似一阵风飘到暗处,躲起来。
“素玉——”陈秋风叫了一声,看她跑远,便不在理她,急忙去扶倒在地上的何雪晴,何雪晴的脚面起了一个包。陈秋风抱起她就往大宅走。
树丛被一只雪白的手分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注视着他们走上台阶。
陈秋风横抱着何雪晴走上台阶,何雪晴去揉脚面,却疼的呲牙咧嘴,“别动,脚崴了。”陈秋风说,何雪晴看着夜色里陈秋风模糊的脸,试探地问:“你出差,我回娘家住两天,好不好?”
“不好,你是有家室的人,不能随便回娘家,让你母亲以为我欺负你。”陈秋风一口回绝。
“可是,你不在,我害怕呀。”何雪晴嚷起来。
“有啥害怕的?”陈秋风闷声问。
“我怕素玉,她,她……”何雪晴说不下去,眼睛越过陈秋风在院子里寻找那个身影,哪里还找得到她。
“你是她嫂子,你应该让她怕你才对。”陈秋风故作轻松地说。
“我哪有这本事?”何雪晴哭丧着脸说。
“你本事大着呢,对付我行,对付她就不行了?”陈秋风讥讽道。
“我对付你?哼,是,我是想反抗来着,可是成功过一次吗?”何雪晴又疼的叫起来。
陈秋风被何雪晴的大实话给逗乐了,他扑哧笑出声。
“看见我这样,你很开心呀?”何雪晴不满地瞪着他。
张管家隔着玻璃窗看到他们,着实吓一跳,急忙推开门跑出来。陈秋风和张管家几乎是抬着何雪晴来到卧室,把她放到大床上。
陈秋风双手握着她崴的那只脚,活动了一下,说,“好在没伤着骨头,只是扭伤了韧带,没事。”
张管家从楼下医药箱取回了跌伤药和红花油抹在她的脚面上,何雪晴任由他们折腾,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了,何雪晴揉揉眼睛,在宽大的羽绒被里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是在陈秋风的卧室。他和她各有一个卧室,却胡乱的睡着,有时在这个卧室,有时在那个卧室,估计这个家里的人也都习惯了。
床的另一边空着,估计他早就走了。她坐起身,感觉脚面轻松多了。太阳光隔着窗帘从缝隙里照射进来,那细长的光束似一条缎带把房间划分成两半。
门被推开,张管家走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太太,早点给你送房间了。”她把托盘放到五斗橱上,一边走过去拉开窗帘,一瞬间,太阳光就把整个房间照亮。
“我可以下楼吃饭,没事的。”何雪晴把腿挪到床边,试着下地,崴的那只脚还有点发木,基本上好了。何雪晴瘸着一只腿,在地毯上走了两步,感觉不影响走路。
“哎呀,太太这可不行呀。”张管家急忙把她扶上床,“先生临走交待,让你卧床休息几天。”
“他什么时候走的?”何雪晴问,他走的时候她竟一点都没发觉。
“先生早上赶飞机,六点就走了。”张管家说。
何雪晴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这个真丝睡衣她从未穿过,是与陈秋风的睡衣一模一样的女款。
她记得她昨晚躺到床上就睡着了,难道是他给她换上的?何雪晴心里一阵难堪,自己怎么这么不讲究呀,让一个大男人给自己换睡衣岂不是,唉,何雪晴一想,脸不由红了。她身边这个丈夫,让人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想想都让人抓狂。
她突然想起昨晚穿的那件皮草,急忙对张管家说,“张嫂,昨天的礼服,弄上红酒了,你给打理一下吧。”
“好的。”张管家简单把卧室整理了一下,就出去了。
何雪晴端起热牛奶刚喝了一口,就听见从门外传来张管家尖利的叫声。
何雪晴一愣,知道出事了,她迅速把牛奶杯放回到托盘里,往身上披了件陈秋风的羊绒衫,就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张管家站在何雪晴卧室门口,双手捂住嘴,眼睛大睁着望着室内。何雪晴从一旁走过来,越过她的肩头向室内看,不由也发出一声尖叫。
只见这间卧室像遭抢劫一样,地上、桌上、床上,连飘窗上都布满各种各样的碎布片,什么颜色的都有,什么材质的都有。屋子里到处漂浮着一些白色的似柳絮一样的东西,何雪晴从眼前抓住一片一看,是白色绒毛,这不是她昨夜穿的皮草吗?
张管家跑进屋子,她拉开衣橱,里面是空的,这些碎布块都是挂在衣橱里的衣服剪的。张管家果然的见过世面的,也经得多,估计早已猜出是谁干的,她不动声色的冷静下来,扶住何雪晴,架住她胳膊把她往大卧室领。
何雪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身体不停地颤抖,她看见张管家耷拉着眼皮不说话,就来了气,“她是不是疯了?”
“她早就疯了,”张管家出乎意料地说,“太太没必要跟一个疯子怄气。”
“可,她把我的衣服都毁了。”何雪晴说。
“我会给先生打电话,他会再给你买的。”张管家安慰她说。
“我要去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何雪晴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张管家跟在后面,一脸紧张地劝阻,“太太,你别跟她一样。”
走下楼梯,就看见有一团乌云窝在沙发上。何雪晴决定教训一下她,她故意放重脚步,张管家从一旁过来扶住她,她径直走到沙发前,坐到素玉对面。
素玉抬起头,她今天的纱巾换成了一只兔子,兔子的豁牙晃了晃,说,“还以为你摔死了?”
“遇到鬼,吓一跳而矣。”何雪晴以牙还牙,决定不再软弱。
“你说谁是鬼?”素玉叫起来。
“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是不是你干了坏事遭到报应。”何雪晴大声说。
素玉愣住了,平时都是她为所欲为,今天被何雪晴一通数落,竟变得语无伦次,她气得浑身颤抖,手指着何雪晴,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我哥,我哥知道,他知道,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他会收拾你的……”
“他,他是我丈夫,你记住,我才是他最亲近的人。”何雪晴说。
素玉突然端起面前的菊花茶直接泼到何雪晴脸上,何雪晴身体往旁边闪了一下,但仍然没有躲过那一杯滚烫的水,张管家急忙跑过来,何雪晴捂住半张脸倒到沙发上。
何雪晴并没有担心脸被毁,她脑子里立刻闪出一个念头,就此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她推开张管家,朝大门踉踉跄跄地跑去,两个女佣跑过来,何雪晴推开她们,跑出大门。
外面清凉的空气就像一副止疼贴,贴在她火烧火燎的左脸上。
张管家从后面跑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件大衣和提包,叫住她说,“你回娘家住几天也好,这里有我,你去吧。”
这一刻,何雪晴心里突然对这个刻薄严厉的女人有了一丝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