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一声细微的锐利声响,莫伊痕面无表情的收回劈裂的指甲,数了数木制床栏上一排歪歪扭扭的横线,眼底不免带上一丝焦灼。
已经一个月了,被困在这里,每日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给齐振讲讲秦冰淮的琐事,有些是真的,更多的却是她幻境中所梦或者是几番推敲迎合虚构,多半不属实,原本还指望着齐振听腻了能有所动作,总比现在半死不活囚禁在这里的好。
她微微挪动了一下因长久的姿势而酸麻的腿,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不知他弄了什么药粉洒在上面,暗镖是拔出来了,伤口也止住血了,却总不见好转,粉红的嫩肉翻卷着,间或露出一点点森白的骨头。
明明在两年前的她看来是剧痛难忍的伤口如今也不过是微微皱下眉头,该做的还是继续做。
齐振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奇怪,平日里对她不冷不热,也不放她走,只有在跟他讲他和秦冰淮之间的事情时,他才会做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莫伊痕撇撇嘴,其实魔王是个兄控吧。
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渐近,莫伊痕不由得微微发愁,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何况秦冰淮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是很清楚,如果真的胡编乱造的话,怕是要将他惹怒,到时候是死是活谁都说不准。
想到这儿,她有些出神。和秦冰淮交往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她自认为对他掏心掏肺,但他从未和她说过他过去的哪怕一件事。
或者,其实,他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人敞开过心扉?也是,他的心从来是深深壁垒巍巍城墙,单凭几句温言软语真心相待真的如何能够留下些微痕迹,她这个正牌女友,有时候想想,其实还比不上那个他养大的小魔王吧。
床榻边沿微微一重,齐振俯仰风流的精致面庞凑上来,眼神灼灼的看着她。莫伊痕往后一避,避开他热切的目光,有时候真心觉得像只等待投喂的哈巴狗。
齐振见她往后回避的动作,眼神微冷,脸上的笑意也不甚明显,在这不太光亮的室内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莫伊痕一惊,正往后撇的脑袋就定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下。
眼见她姿态僵硬,一双眸子却还是定定的看着他,露出一种我不怕你的模样,齐振的目光往下落了落,果然见她纤白的手指忍不住蜷起又伸展,想她也不过二十韶华,遇见他们之前都是青春少艾,喜乐悠游,纵使短时间内坚强如斯,想必也不过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起了微微的叹息,平素里风流冶艳的容颜在那一刻竟然有些微的憔悴,他于秦冰淮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凡那一夜他看他的目光不那么嫌恶,但凡他说出的话不那么恶毒,但凡他能对他抱有的情意稍稍有那么一点……,他们又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莫伊痕瞅着他,目光从同情到到哀凉到沉痛以致恢复他平素令人感觉到阴测测的冷,几经变换转折,不过一呼吸间,她是学医的,知道慧极必伤这句话是有科学依据的,如今看他思虑过深,外表看起来一时风光,恐不是长寿的命。
只是不知,这个让他日夜思虑的人或事是什么,或者是老套的夺权大计,或者是回归之法,又或者什么也不是,只是秦冰淮,这个人。
她脑子里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直到听到铁器交击的声响才发现齐振给她解开了束缚了她一个月的锁链,她试着活动活动手脚,脚踝处钻心的疼痛还是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齐振看她自虐似的将受伤的那只脚弯曲伸直,每动一下脸色便要白上一分,也不阻止,只淡淡的抱胸看她。
莫伊痕被他看得恼怒,斜眼瞪他:“还不是你害的,快过来扶我。”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齐振居然也奇怪的不觉得恼怒,笑盈盈的弯腰搀了她,凉浸浸的指尖搁在她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莫伊痕抖抖手,不动声色的把手挪开,单脚一蹦一蹦往前。
“这边走。”齐振架住她试图往门口探的身子,生生扭转了方向,进入另一条地道。
大门关上,地道内一下子幽暗起来,星点烛火跳跃,让自进入祭神殿以来就没见过黑暗的莫伊痕不自觉的眯起了眼。齐振领着她,穿过长长幽暗的地道,地面是细细的砂砾,落足沙沙,莫伊痕忽然有些害怕,想起地狱里,来自秦冰淮的欺瞒,而今天,她似乎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她的心也快跳到嗓子眼。
“你带我去哪儿?”莫伊痕甩开他牵引的手,抱臂站定,眼睛盯着他。
“自然是带你看好玩的东西。”他勾唇,一抹笑心不在焉,流光溢彩的眸子似乎透过她看着虚无中的某一点,又或者,什么也没看。
“我累了,我要回去。”莫伊痕打着哈欠往回蹦,一股大力将她拉回,她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踉跄,为了平衡迫不得已落地的脚腕一阵剧痛,她抬头怒目而视,正正撞上他笑意未达眼底的眼眸。
“怎么——。”他俯身,眼底冰霜凝聚,却还是美得颠倒众生:“你怕了?”她回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那就乖乖跟我走!”
潇潇雨夜,曲折回廊,俊俏少年提着宫灯飞一般奔向厢房,煦煦烛火映亮窗前剪影,风姿挺拔,丰神隽秀。
厢门被轻快推开,少年的身影定格在门口,他张着春日早樱般浅粉色的唇,笑容尚未褪去,望向房中男子的目光呆滞而茫然。
白皙如玉的脸颊,渐渐浮出五道鲜艳的指印。
盛怒中的男子从薄似利刃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少年瘫坐在地,如同被抽去脊梁。掉落于地的宫灯,暗黄的火苗舔着洒落于地的画纸,隐约夜凉千树,重重暗影内有人出浴于泉。
莫伊痕的心如被重锤击中,猛地扭头望向身边人,依然勾着笑,漫不经心的,美艳惊人的,魅惑众生的,如今看来,那双带笑的漂亮眼睛苍茫空洞,无一丝人气。
因为太过震惊,她张嘴结舌,望着他难得的失了言语,心中百般滋味交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无缘无故与自小如父如师如兄如友的秦冰淮反目成仇,不管不顾穿越时间与空间追杀到现代,卷起一波波风云;难怪他死死咬着她不放;难怪他的眼中始终空落。
一切,不过是眼中再没有其他人了,而已。
密室内的男子一身红衣妖冶魅惑,满不在乎的倚在墙壁上,与虚境中如春日早樱的少年相差甚远,她看着他静默的将视线投在虚空的某一点上,虚境中不断的重复着秦冰淮面无表情吐出的两个字。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不大的室内不停地回响着这两个字,莫伊痕突然觉得有些受不了,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
一只手拽住了她:“怎么,看到事实的真相你不应该很高兴么?”莫伊痕甩了甩没甩脱,干脆也和他一样倚在墙上,斜眼睨他:“你喜欢谁他什么态度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你……你不觉得我……。”
“恶心么。”莫伊痕打断了他有些错愕的问句,抬眼看他。齐振摸摸自己的脸:“看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么?”
“喏。”莫伊痕拨开他的手往他眼睛和嘴唇上摸了一把,手感还挺好:“你也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没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恶心什么?好了可以让我走了吧,没兴趣了解你的心路历程啥啥的。”
齐振被她的动作惊得往后一仰,不过还是让她结结实实的摸到了,正一脸不爽的舔着嘴唇,眼角眯出危险的弧度:“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以为你还能走么?你数什么!”
“三,二,一,倒!”
话音未落,齐振的手掌忽地用力收紧,却抵抗不住药力而慢慢松开,身体软软的滑了下去。
莫伊痕俯身拍了拍他昏睡的脸:“你的师兄没教过你不要随便舔嘴唇吗?晕了倒比平时要顺眼多了,真不乖。”她摸了摸手掌上那个十字的伤口,血肉还是新鲜的,像是尖利的指甲划开皮肤取出了什么东西,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洞。幸好来冰族时就多留了个心眼,这点迷药还是她特地藏在皮肤下面的,今天齐振被往事牵动心神,警惕性下降,正好派上用场。
确定齐振真的是晕迷了,莫伊痕也就这么大大咧咧一瘸一拐的走了,不知道他是自负甚高还是独来独往惯了,偌大一个地下密宫愣是没有一个守卫,傅云阳也就每五天来一次,前两天才来过,她顺利的就来到了祭神殿的入口处。
就快了就快了,莫伊痕心中急切,不管外面情形如何,她知道绝尘一定会等她,会帮她把事情料理妥当,只要脱了这个牢笼,只要……。
她的脚步忽然停住,脖子僵硬的转过去。
“痕儿,你去哪儿?”
密道尽头,缓缓出现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