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来。”
简短却不容置疑的语气,侍卫长权衡再三,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将那个生下来不足百日却已被烈日炙烤得严重脱水的婴儿小心翼翼抱了上去。车帘内伸出一双纤细瘦弱一看就知道属于营养不良的小孩子的手接过去。
“继续前进。”
停下的马车轮又开始“轱辘轱辘”滚动,带起一阵细小的灰尘,两轮辙印向前延伸,像是沿着两条既定的轨道,走向名为命运的彼端。
接下来的画面几乎全是一个人,或坐或立,或伏案疾书或迎风舞剑,微笑的、生气的、面无表情的、嗔怪的、无奈的,那名被侍卫长称作“质子”的瘦弱孩子随着年月的增长五官线条越来越冷硬深刻,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威重而凌厉,幼龙深潜,只待一日挣开困他的锁链,遨游九天!
莫伊痕募地惊醒,冷汗涔涔而下,那人是谁?为什么那么眼熟?窗外桃花掩映,簌簌的粉红浅红淡红花瓣落下,在池塘水面上漂浮,时不时随着风组成各种或规则或不规则的形状,莫伊痕的眼神暗了暗,抓着窗柩的手指不自觉的抠紧。
是夜,莫伊痕拒绝了秦冰淮的陪伴,修炼起她许久未练习的内功心法。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地方的气场和她的相冲,她的内力在循环全身经脉的时候总是不太顺畅,而且她隐隐觉得现在应该是到了一个瓶颈,整个内力停滞不前,怎么努力都汇集不到足够的灵气以冲破阻碍。
夜沉沉,风卷珠帘月如钩,舞动的树影在黑暗中显得长而妖乱,落叶盘旋着打在窗纸上,“哗啦哗啦”的声响中又似乎夹杂着极细微的碾碎落叶的声音,莫伊痕募地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
“哐。”一声巨响,窗口破进一人,窗柩因为他凶猛的动作崩裂开来,木屑呈喷射状四溅,那人却是停也不停,直逼莫伊痕面门!
莫伊痕一个侧倒,冷而锋利的匕首险险擦过她的鬓角,削下几根碎发,那黑衣蒙面人反应极快,手腕忽转平平的朝她掠过来,莫伊痕翻身后退,不料正好撞进身后人的手中,她心中一个打顿,想要逃离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手柔软如蛇般缠上她的腰顺势箍住她欲反攻的手,另一只却往上捂住她的嘴。呵呵冷笑若有若无的自耳后响起,莫伊痕几乎能够感受到身后人因为即将达成的目的而抑制不住的激动兴奋的情绪。
赵旖旎?
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明明当时床上是没有人的。
莫伊痕双手被制,腿也以一种奇怪的并不受力的姿势像里侧弯曲,一抹寒光如电转瞬即至,快得几乎能听见利刃划破空气似的轻微爆裂声。她来不及多做思考,眼一闭,拼着膝盖脱臼的危险反方向一拧,只听“咔擦”极为响亮的一声骨节错位声,莫伊痕的脸“唰”一下变白,豆大的汗珠冒出来的同时借着余力奋力朝赵旖旎小腹上踢去,这一踢,因为用尽全身力气,重若千钧。
一声凄厉惨叫几乎要掀翻屋顶,莫伊痕软软的倒下,渗着冷汗的脸掩在黑暗中,长而卷的眼睫垂下,唇角勾一抹淡而讥讽的弧度。
这一脚出去,已不得善了。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滞,探身往前似乎是想要查看赵旖旎的伤势,却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对,僵僵的以一个可笑的姿势停在原地。
身后赵旖旎忍着剧痛朝他摆了摆手,红润的嘴唇被她咬得鲜血淋漓,却是咬着牙说道:“别管我,先杀了她。快!”最后一个字几乎破音,和着血说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软趴趴歪在一边毫无抵抗力的莫伊痕默默地囧了一下,这种呕心沥血不惜用孩子来做文章只为了让她背黑锅的精神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为了抢男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呵呵!
蒙面黑衣人目光一冷,运内力于掌心直击她头部百会穴!
百会穴是人头部十分重要的一个死穴,是人体督脉经络上的重要穴道之一,如被大力击打,十人九亡,更遑论这灌注内力的雷霆一击!
莫伊痕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不断被放大的手掌上······。
突然从梦中惊醒,莫伊痕已经见怪不怪,习惯性的揉揉额头,窗外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声让她动作一顿。
现在,是晚上?
自从来了这里后,几乎从来没有在晚上醒过来的她推开窗户,大大的圆盘似的月亮挂在远处的树梢上,那树生长在一一块突出的山崖上,此刻莫伊痕也顾不得思考为什么她的视力能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看到一直是云遮雾绕遥不可及的对面山崖上的情景了,因为她被她所看到的惊艳到了。
玉盘之下,绝崖之上,山巅明月里有人在做飞天剑舞。
那人宽袍广袖,被山风吹得猎猎飞舞,于山岚之高飘荡的薄云淡雾间若隐若现若在九天,举手投足飘然欲举潇洒灵动;长剑撩点裁云镂月风华迤逦;明明只是一个遥远的影子,起伏转折之间,却生出林下之士的散逸风度,和灵肌玉骨的神仙之姿。
瑶台之上坠落明珠,蓬莱之境荡舟欸乃,那诸般种种景致,都是极美好的,却不及此刻那月中舞剑之影,国手丹青,难描其姿。
星河浩淼无极,皓月烟笼寒沙,浅黑的剑舞之影镀上玉白的月色,鲜明如画,而斯人一剑在手,不谢风流。
不知不觉间,莫伊痕已看痴了去。
崩天之怒,飘举之姿。
如果是傅云阳在这里的话或许还能看出点门道来,可惜方圆五十里估计都只有傻白甜的莫家千金看到,于是乎,她也就笑眯眯的把他当美景欣赏了,仅此而已。
但有人明显不这么想,此刻那月下之人一个刚劲而曼妙的旋身,指尖舒展弹出一滴什么东西,隔着遥远如天堑的距离有力而准确的没入莫伊痕眉心,说来很长,却只在半息间。
莫伊痕疑惑的摸了摸额头,光洁圆润没有任何东西,但明明那一瞬间被击中的感觉那么真实,真实到她可以感受到那东西没入眉心时微暖湿润粘稠的触感,像从檐间滴下的晨露,坠落无声。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莫伊痕再看向那孤崖时,却只剩一轮圆月悬于崖上,山风鼓荡,那月中舞剑之仙姿早已不见。
远远地铃铛声传来,莫伊痕伸长了脖子探出窗外,长街尽头飘飘忽忽出现许多黑暗重叠的影子,缓慢移动着朝这边走来。
“叮铃···叮铃···叮铃···。”
铃声越来越近,莫伊痕的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整个耳膜都充斥着那个长长短短节奏奇怪的铃声,思维慢慢迟钝,像是被操控了般,她抬脚跨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为平地的窗户。
如果能够俯瞰这个小村庄,就会发现这个村子的格局早已改变。
高耸城门如山矗立,上书雁回二字,字体苍劲有力,笔走龙蛇,带着帝王般的霸气,城墙上生着墨绿色的青苔,东一块西一块,城门与城墙接缝处还伸出一丛凤尾蕨,随着夜风低低摇摆。
整个城市成“米”字形布局,令人惊奇的是主干道两侧既不是高官贵胄的府邸,也不是名流富人的家宅,而是,妓馆。
十里红粉街,半城春风楼。
妓馆茶楼酒肆戏院赌场,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揽客声不断,骰子与手帕齐飞,银票共肚兜一色,所有人间最烟火最繁华的场景在这里得以最完美的呈现。
莫伊痕浑浑噩噩的跟着队伍前进,脚下踩不到实地般飘飘浮浮,那一声声的铃声催急,她只知道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身侧人潮汹涌透过红纸糊的灯笼散出来的光晃得她头疼,恍惚中似乎有人撞了她一下,一股芝兰玉树香淡淡拂过,她脑袋一紧,混沌的意识像是被泼下一桶冰水,骤然清醒过来,随即感觉到手心里似乎被塞进什么东西。
铃声遽然停止,上百双眼白多于眼珠的眼睛无神的转过头来,莫伊痕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手心的纸条,浑身都紧绷起来,却还得跟他们一样做出高难度面瘫的表情来。
打头的两个鬼差前前后后转了两圈,最后停在她身边伸着鼻子使劲嗅了嗅,指着她对另一个说道:“这个气味不对。”
另一个明显不信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就你狗鼻子灵,快点,不然门该关上了。”
那个被敲了脑袋的鬼差捂着脑袋做出委屈的表情来,可惜他那张惨白的脸只能显得更加惊悚,他疑惑的吸了吸鼻子,最终摇铃继续前进。
汗湿重衣,莫伊痕缓缓地放松呼吸,尽量的与其他鬼魂保持两三步的距离,拖拖拉拉的跟在队伍最后,藏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把纸条给展开,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张来,借着月光皎洁,纸条上的字清晰的显露出来:“前方鬼界,淮已陷,速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