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女皇（下）

　　比雷德坐在木船上，随着河水的流动起起伏伏，熔岩巨剑安静地躺在身后，宽阔的剑身轻而易举的占据了船上的剩余空间，只留下一角给引渡者乘船。在比雷德身前不远处，明夜和女孩坐在另一条船上，河面上不时有风吹过，明夜给女孩披上了白色的外袍。风起时，女孩银灰色的发丝随风飞舞，透着一股心疼的美丽。自从两人在残肢碎肉中发现宁立其中的女孩，明夜就时时刻刻牵着女哈唯一的左手，从不放开。一起行走，一起吃饭，当女孩睡觉时，明夜静静守候在旁边，寸步不离。
“一个‘将息’，到底有多少潜力？”比雷德有次这样问着。
“‘余烬’有很多，但是‘将息’只有一个。”明夜回了一句，就再也没有说话。比雷德默然，他所属的熔岩家族于近百年来崛起，依靠着流淌在血脉中的残忍，狠辣，恶毒和智慧，熔岩一脉硬生生地从盘根错节的帝国领地内，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并且在一次次和魔裔的战争和对外的扩张中，逐渐爬到了帝国高阶贵族的位置。由于自身血脉的优越性，异军突起的比雷德家族人才辈出，在家族发展方面，只需要专注自身建设发展就可以把其他竞争对手远远甩开。相应的，也就造成家族中多数如比雷德这样的子弟，对于这片大陆的历史并不是十分了解。
在比雷德眼里，实力是支配这个原能时代的唯一法则。力量，控制，抵抗，信仰，承载，这五大原能分支，便是构建原能时代的基础。但是由于原能自身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使得五大分支在评判标准上，觉得不能用几何算法进行划分。一个双臂力量达到四阶，腿部力量区区一阶的战士，绝对不是全身力量三阶的战士的对手。双臂，双腿，核心肌肉群，只有从整体上进行综合评判，才能对一个人在力量上的原能等级进行较为客观的评价。在力量有一定基础后，才是原能控制脉络。控制不了的力量，就不是自己的力量，再锋利的刀刃，如果收在刀鞘中，依然不能砍死人。如何精确有序，科学合理的调控体内蕴含的力量，是转化成沉重的一击，还是瞬间速度上的爆发力，是进阶修炼者一直脱不开的话题。
除非是在特定情况下的战场上，大多数进阶修炼者，都会选择多种不同分支的能力搭配。除去慕斯廷法师塔里的大魔导师们，还有传说中背负“剑圣”之名的人物，茫茫大陆上又有多少人有资质悟性精力，去将一个分支研究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信仰战士，魔法骑士，战斗牧师等等能力分配均匀合理，并且能够根据自己能力在实际情况下充分发挥的双修职业，才是真正实用的修炼方向。与其每天专心致志地双持武器的战斗技艺，还不如用副手为自己祈祷祝福或者丢丢火球来得实在。但是到了比雷德这个层次，不算大皇子李维尔和麾下的十二王座骑士，绝大多数高阶修炼者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那么明显，许多人的差距只在伯仲之间。奇迹，法术，咒术，暗术，和武技在很多时候也不分优劣，只是作为一种更加适合自己的手段，在战斗过程中应用着。丰富的经验，才是一场高阶修炼者对决之间的胜负手。
什么是经验？
永远客观冷静的观察力，细致入微的判断力和钢铁般坚忍不拔的意志力。血脉高贵但缺乏经验的比雷德，就按照族里的安排和明夜搭档。在明夜身上，一向自视甚高的比雷德依稀看到了所谓经验的影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明夜有时候就像一台精准的机械，去完成一件件部署下来的任务。高阶修炼者之间高烈度的战斗，是没有任何喘息时间的，体力的消耗，伤势的加重，原能的枯竭，甚至气候地形等等因素都会影响修炼者的判断和决策，在油尽灯枯之际去走出一个最正确的选择，是区别经验丰富与否的重要因素。得益于深渊血脉的优越，比雷德一族在战斗的时候很容易进入狂怒状态，战力大幅度提升的同时，也伴随着判断力的飞速下降，在很多时候导致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却白白浪费。这也是比雷德佩服明夜的地方，两个人在一年前就开始了帝国内旧势力的清扫活动，其中不乏遇到难缠麻烦的对手。无论什么的情境，明夜的白瞳中始终倒映不出任何情感，随着战斗的进程一步一步了解对手，做出决策，充分实施，冷血地把对手推向死亡的谷底。
就是这样冷血如坚石的明夜，却在见到那个只剩左手的女孩后，彻底失去一些比雷德说不上来的东西。在另一艘船上牵着女孩左手的明夜，根本没有注意到比雷德的目光。
从上船开始，他就将自己的意识投入虚无，和明月建立纤细却坚韧的灵魂链上。暗色的空间广阔寂寥，明夜的意识在空中缓缓前进，这片能够让意识同行的精神海洋，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漆黑如墨的大海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洋流，暗涌，潮汐，这些词汇用在精神海上都显得太有规律。混乱，断裂，无序才是精神海的主题，用意识在这样的海洋中飘荡，如果没有一个清晰的坐标或者路灯，只需要几秒钟就会彻底迷失在海洋中，从而永远失去和本体的联系。明夜和明月的天赋能力，让他们可以在投入精神海之前留下一个坐标，甚至可以集两人之力，在混乱深邃的精神海中定位一个极小却稳定的空间节点。这个空间节点可以储存一定量的信息，让两人不必时刻沟通灵魂链。
在一切都是危险和未知的精神海，明夜集中意识小心翼翼地前进着的。在精神海是可以保留五感的，然而眼前时一片乌黑浑浊，即使是最明亮的双眼也无法看清较远的距离；空灵粘稠的异声既像是水流涌动，又像是无数不明的声音在低语，所以再好的听力也派不上用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精神海就不可看不可听，总会有那么一两星极为明亮的星火，在明夜的视野中一闪而过，炫彩灿烂，稍纵即逝。但是周围的异象，很少能够对明夜造成影响，他屏气凝神将意识凝聚于一点，如一叶孤舟在混沌的精神海中缓缓前行，不变方向。
一片冰蓝色的碎片，忽然从虚无中跃进明夜的视野里。那蓝色是如此的纯洁鲜艳，似乎是要挑战精神海千万年如一日的深邃死寂。碎片顺着洋流起伏漂浮，像一个精灵在舞台上起舞。紧接着，两片，三片碎片在领舞者的指引下纷纷出现，还没有等明夜反应过来，竟是兀自形成一股寒冰风暴席卷而来。沛然的威压和彻骨的寒冷一瞬间吞没了明夜，明夜的意识略一停顿，在自身周围燃起一团浅蓝色的火焰力场，才勉强在风暴中继续前行。耳边不时传来无法辨明的惨叫和嘶吼，明夜十分清楚这股寒冰风暴的威力。将意识投入精神海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造诣，除去在各项天赋上发展均衡的人类，整个古兰钢大陆上有许多已知的生命物种，在意识上面都有极高的天赋，这就使得从未有过边界之说的精神海，要远远比看上去更加生机勃勃。只是碍于精神海本身的混沌无序，绝大多数意识都只会集中精力于自己的探索，哪有闲心去寻找和自己同行的其他意识主体。于是，在精神海中每一个意识主体就像一条孤独的鱼，即使有时候二者擦身而过，都不会去留下丝毫的关心。但是鱼这个概念，显然不能够用于这股寒冰风暴的主体身上，明夜清楚寒冰主体的身份，更明白主体此时并不在此处，只是分出一部分意识寻找到了自己，但就是这不完整的意识形成的威压，就在无形中湮灭了不少较弱小的意识存在。
“陛下。”得益于种族的天赋能力和让比雷德都钦佩的意志力，明夜不仅可以在寒冰风暴自如活动，并且保有相当程度上的精神力。粗看之下，明夜的意识并不是如何庞大渊博，却是如他本人般充沛坚韧，环绕在周围的立场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刚刚维持在抵抗风暴侵袭的程度，在保留自己活动范围的情况下，在风暴中留下一个谦恭的姿态。
“明夜。”好听悦耳的女声从虚无中响起，经过风暴的过滤，却像是无数低沉的女声同时说话，听上去让人说不出的难受，“我已多年不理政事，王国兴衰盛亡于我也没有太大意义。”
风暴中的明夜沉默不言，冰蓝色的碎片淅淅沥沥地打在力场上，随即被弹向远方。
“两个超越者之间的千年争执，在我等凡人看来，是没有太多烦恼的。但是你最近的行为，却让我有些意外。”
“陛下应该知道，莱恩哈特对我姐弟有再造之恩，他的主张我们也是赞同的。”
寒风中传出一声轻笑，却被风暴彻底掩盖，“两个超越者的主见，宗旨都是为了人类的辉煌，因此我倒是不关心他们。”
“陛下的意思是？”
虚无中，渐渐勾勒出独臂女孩凄美娇小的身影。
“我要你把她，带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