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阳（上）

　　圆环西部，作为整个人类王朝外围粮食基地的麦地农田，被恐怖的裂痕和浅坑代替。星罗棋布的村庄和小镇，在燃烧着火焰的残垣断壁中，发出无声的哀嚎。不时会有乌鸦成群盘旋在高空，隔不了多久却又离开。从大地上散发出浓烈的焦臭味和带有死亡气息的原能碎片，让食腐生物也放弃了眼前的美味。在绵延百里的大地上，人类死者的尸体散乱地沉眠，恶劣的局势和前线的压力，让活着的战士们在厮杀，撤退中度过，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缅怀，去纪念。
罗斯是铁拳军团的一名侦察兵，在接连厮杀了几个昼夜后，铁拳在其他军团和正规军的掩护下，撤退了前线阵地。如今，铁拳隶属的第三集团军，协同第五和第六集团军驻守在圆环内陆，形成掎角之势试图阻止魔裔的脚步。罗斯不知道其他集团军的战况如何，但是长达半年的持续作战，罗斯知道以往针对魔裔的策略，已经过时了。
魔裔战士的身体素质普遍超于人类，大致在人类的三阶上位和四阶中位之间，其中在战场觉醒力量的魔裔战士更是拥有六阶左右的实力。在以前，魔裔战士在觉醒力量的“天启者”带领下，也很难形成一个合格的突击阵型或者牵制阵型。严整的队形，强壮的牵制士兵，信仰虔诚的牧师，增益或者减益的各种战斗状态，就像机器内部严丝合缝的齿轮，紧紧咬合在一起，发挥出巨大的威力。然而这次入侵，魔裔军团在战术指挥的能力上，却得到了显著的提高：在百人队中加入了术士团对抗人类军队的牧师，天启者质量下降的同时数量提升，并且天启者的思考能力在魔裔战士听从命令的前提下，也超出了预期范围。以往通过祝福和阵型来限制魔裔能力的方式，现在反而把人类拉入泥潭中。
罗斯把盾牌和长剑放在顺手的地方，靠在一个浅坑里拉低了自己的头盔。“这次，不知道还有不有命回去。”罗斯往旁边看去，一个满身血污的战士怀抱着一个制成羊头状的头盔。罗斯懒得动，身上沾满了泥土，汗水和鲜血后，在盔甲和内衬上结成厚厚的硬痂，每动一下都难受无比，“保证自己能够活下去，就是你的目标。”
“可是将军们···”
“评判将军指挥能力的标准，是赢下多少场战斗，不是每场战斗活下来多少人。”
“死者的怨念···”罗斯没有说完，突然动作利落地抓起盾牌和长剑，爬到浅坑边向外望去。滚滚黑云自天边涌来，仿佛无数野兽藏身于黑云之中，强烈至极的压迫感扩散开来，在天地间形成一股连接天地的黑色龙卷。
“敌袭！！！！！！！”罗斯嘶声大吼着，一把抓起挂在腰间的号角用力吹响。为了应对魔裔毫无征兆的降临，人类军团给每一名战士都配备了警备号角。号角声短促却足够嘹亮，没过多久在罗斯身后的人类阵地上，就闪烁出阵阵白色的圣焰。圣焰的中心，一个个上身缠绕着两道铁链的牧师声音洪亮地开始祈祷。作为牧师必须信仰虔诚，这些司职战斗的牧师身负两道名为“自律”的铁链，即使身处杀戮之地，止尸之场信仰也绝不动摇。他们体型健硕，单手就可轻松拿起审判重锤，另一只手则高举铁制教典，常常扮演着牵制和击杀天启者的角色。
“主说，拔剑持盾，高声宣誓，是为兵士！”一名光头牧师的声音在圣光的作用下，足以覆盖整个人类阵地。话音刚落，从覆盖半片天空的黑云浪潮中，呼啸着飞出炽热的陨石。陨石拖着赤红色的尾焰，砸在地面爆炸，碎石和烈焰组成的冲击波将那名牧师和周围数十名战士瞬间吞没。
“主说，不畏死亡，凝气呐喊，是为勇士！”另一名战斗牧师点燃圣焰，翻开教典。他接过祝福的祈祷词，高声颂唱着。牧师手中的教典刻着无数意义难明的符号，随着牧师的祈祷，每一个符号被逐一点亮。和铁制教典相呼应，教典上的符号竟是由刀剑所刻，生涩僵硬的一笔一划中透着浓重的杀伐果断之气。
从接天的黑色龙卷中，冲出无数身穿黑色盔甲，头戴山羊头盔的魔裔战士。魔裔战士身高都超过两米，武器大多以柴刀，大斧和重剑为主。从风暴中心，一队披着黑色长袍的术士缓缓走出。两旁的术士在虚空中刻画着原能阵列，每两个术士之间的原能阵列都能够完美链接，等到两侧的术士完成原能阵列，中央的术士长就会点燃激活阵列，释放蕴含其中的咒术。
“干掉术士！！”霎时间，从人类阵地后排飞出数百支利箭。冲锋的魔裔战士阵中，不少战士周身冲出黑烟。“天启！”前方的战士再次吹响腰间的号角，通过传令号角让周围的战友和指挥官能够得到第一手战地资料。身高达到两米五的羊头和直接超过三米的牛头高阶魔裔，自滚滚黑烟中站起。手持两把柴刀的羊头恶魔低吼一声，朝着漫天箭雨扔出一把柴刀，头也不回地率领其他没有觉醒的魔裔继续冲锋。机动性较差的牛头恶魔索性一斧砸碎地面，将地上的碎石或扔向箭雨或扔向人类阵地。在十数柄柴刀和同等数量的碎石干扰下，原本气势恢宏的箭雨已经变得零零散散。处于队伍中央的术士长捏碎手腕上的一块血色晶石，在队伍上空形成的血色薄膜将箭雨轻松挡下。
“主说，心沉如海，坚定不移，是为战士！”借着魔裔军团的这一线空隙，众战斗牧师们纷纷翻开教典，为这段祈祷画下句话。白色的火焰以教典为中心，扩散出阵阵火浪，一圈白色光环在得到祝福的战士周围形成，每一次战士的攻击都会得到圣焰的加成，每一个魔裔的进攻都必须经过圣焰的灼烧。然而在战场上周身圣光闪耀的牧师们，却成为了魔裔术士绝好的靶子。呼啸坠落的陨石在空中解体，地毯式覆盖牧师们所在的区域，牧师们的祝福就此被打断。
一声大喝惊雷般响起，人类阵地中猛然亮起金色的光华。一杆落地大弓被一位身材修长的银甲骑士拉至极限，落地大弓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粗糙，和骑士身上的原能盔甲形成了鲜明对比。整把大弓看上去就像是从一棵千年古树上硬生生拔下一截树枝，稍作加工就牵引弓弦。就算是素以做工粗犷造型豪放闻名的巨人工匠，在这样一把大弓面前，恐怕也不得不感叹制作者当时的用心。一支完全符合大弓风格的粗豪大箭，搭在弓身上蓄势待发，箭尾有三个指扣供银甲骑士拉弓蓄力。饶是如此，银甲骑士小臂处的原能阵列发出的光芒也闪烁不定，竟然已经是运转到了极限。银甲骑士吐出一口气，气息冗长有力，一时之间整个战场的人们耳旁呼呼作响。
“烈阳。”
一箭射出，连天际的黑云都被吹散不少。箭一里弦，在空中撞出一弧金色波纹后轻松突破音障，尖锐刺耳的破风声化为无形的刀与剑，将任何胆敢过于接近的魔裔撕成碎片。连续穿透三名天启魔裔后，烈阳箭余势不竭，呼啸着飞向射手早就瞄准的魔裔术士团。
一股浓烈的黑云从接天龙卷中冲出，挡在术士团前面。一柄血刃重斧从黑云中探出，悍然斩向如金色流行的利箭。
金戈铁鸣声骤然响起，又骤然消逝。一个巨大的身影自黑云中走出，一个极具诱惑的女性上半身，下体却和一颗硕大的凶兽头颅结合，从脖颈到体侧裂开的大缝是凶兽的巨口。女子随手扔下余下的斧柄，斧身早就在撞击中化为粉末。虽然一眼望去女子在外形上和人类无异，但是仔细看去却可以发现皮肤表面是一层鳞片。女子伸出手爪，一柄血色重斧冲破大地飞到她手中。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凶兽头颅发出一声大吼，粗壮的四肢一脚踏裂地面向银甲骑士扑去，丝毫不顾身后只剩半数的术士团。
银甲骑士双手发力，从古树树干般的落地大弓上扳下一截，便向凶兽奔去。扳下的部分已经和普通长弓规格无异，骑士一路奔行，以纯粹的原能凝聚成箭只，以恒定不变的频率向凶兽射出一支支原能箭。女子挥舞大斧的速度显然跟不上原能箭的频率，相应的，远距离的射击虽然精度没有多少偏差，但是不论是弓还是箭，相比刚才都逊色太多。如果不是正面射中，原能箭根本不能对女子的鳞片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女子身下巨兽一步可跨越十数米，男子的原能盔甲将体内原能化成推进力，一次全力冲刺的距离也可达到百米左右。于是战场上几百米的距离，对于一人一兽，只是几次呼吸就触手可及。确认银甲骑士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血刃重斧呼啸着斩下，用肉眼就可以看见重斧在运动的过程中在高频振动，这不但杜绝了骑士翻滚躲避斩击的可能性，还增加了巨斧的破坏范围。骑士背后和双膝的原能阵列迅速点亮，精纯的原能喷射而出。女子一击不中，果断反手掷出重斧，又召唤出一柄向骑士杀去。骑士体侧原能喷泄，堪堪让过旋转的重斧，双足踩在斧身侧移一段距离，躲开女子重斩的同时射出几只原能箭。
一人一兽跳着充满死亡气息的舞步，相比骑士的灵活身形，魔裔女子声势浩大，不少挡在身前或者碍眼的人类战士，都会被重斧斩成肉泥，或者被凶兽吞进口中。骑士在闪避的过程中也没有闲着，每当成功躲避一次后，骑士都会随手捡起地上的刀剑，向周围的魔裔扔去，虽然气势上输了女子大半，效率却是不低。在重复射击了几次，女子身上的鳞片终于支持不住，碎裂开来裸露出里面的血肉。相比女子，骑士每一次的闪避都无可挑剔，血色重斧连盔甲上的原能阵列都没有沾到。但是魔裔女子看在眼里，骑士射出原能箭的频率已经显著下降，甚至偶然有几箭会射偏，从原能盔甲上喷射出的粒子量，也下降到勉强可以完成短距离冲刺的标准。相比身上鳞片的崩解速度，女子挥舞重斧的双手变得有力起来，她有足够的自信打赢这场消耗战。再一次躲过斩击后，骑士翻滚躲过凶兽四肢的踩踏，一团璀璨炫目的金色光彩化成无数原能箭。魔裔女子一声大笑，身下巨兽猛然张开血腥大口，狂暴雄浑的声浪化成有若实质的冲击波，将骑士五指间还未凝聚成型的原能箭全部轰碎。原能崩解的苦楚让骑士身形一滞，尾随而来的血刃大斧将骑士干脆地拍飞。
“就凭你现在这样，还想用那把弓？”魔裔女子的声音低沉沙哑。
左臂的盔甲支离破碎，臂骨更是断成几截。骑士的头盔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头金色卷发的男子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男子伸出完好的右手一把扯碎胸前的盔甲，飞扬的盔甲碎片间，竟然涌现出无数淡金色的原能。
“这身盔甲，可以储备原能。”男子说完，右手拉住弓弦直至弓满。拉动过程中，落地大弓周身点燃金色的原能序列，在空中四处飘散的原能粒子被序列吸收，形成一支金色原能箭。砰的一声脆响，骑士右手的臂甲炸碎，强行拉开大弓的骑士此时右臂已经暗伤无数。魔裔女子一声惊呼，急忙想要拉开距离，然而凶兽一声痛吼，只见无数隐约可见的金色丝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凶兽身上，线头在落地大弓上集结。由原能构成的丝线非常坚韧，凶兽刚才发力让不少丝线拉破表皮陷入体内。女子心神一乱，慌忙一斧砍在丝线上也毫无效果，若是放在全盛状态下，女子能够用上高频振动的能力，短时间内挣脱这些丝线肯定不是问题。
金色的光芒稍纵即逝，烟雾腾空而起，一道沟壑在地表成型。卷发骑士慢慢收弓，大弓微微颤抖，男子不由苦笑，用满是鲜血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弓背，“只凭现在的我，不借助外力开弓还是太勉强了。”没有原能盔甲的保护拉弦开弓，男子右手的创口深可见骨，望向大弓的眼神里却满是感慨和爱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