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生生的诅咒

流浪犬人弥留之际眼睛一直盯着它曾经的伙伴，恍惚里回到与伙伴一起抵抗外来奴役者的战斗，一群抱着共同志向的犬人围坐在一起，战斗才刚刚结束心理的伤痛还是没办法由肉体上的疼痛掩盖过去，失败就是死亡可胜利更是超越同死亡一般的折磨，它们的战斗残忍而悲壮因为对手根本不是正在奴役灰石部落的奴役者——而是自愿臣服在奴役者手下的同类们，鲜血溅到脸上使得它们看起来如同野兽一般疯狂，溅到激烈战斗极度干渴的口腔里就像解渴的甘露，溅到鼻子上就随着呼吸一起吸进脑海里留下永不磨灭的记忆，溅到眼睛里……这世界才变得不那么残忍，它们一直战斗到最后，心里都曾经冒出过一句背叛同伴的话语——灰石的先祖们，我不想再对同胞伸出利爪张开利齿，请让我的理想成为现实或者让我死去吧。”

先是威肯人那条狗，然后是那条狗畸形的后代紧接着是豺狼人再然后是鲸主……懦弱的灰石部族不缺乏战斗力也从来不缺少勇气但是灰石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都是威肯人的宠物，灰石习惯了被奴役习惯了充当宠物的角色，灰石族像会不顾一切扑火的飞蛾，跪倒在一个又一个带着不洁动机的野心家脚下，把自己投入一场又一场野火中。

要扑灭一场野火就必须把自己变成更大的野火。

是临死前的幻觉吗？流浪犬人看见围坐在绿萤珠潭旁的同伴正在站起来并朝自己走来……

同伴走得足够接近的时候流浪犬人才看清那并不是幻觉，那道银色的身影属于一条名叫月牙的灰石雌犬——也正是浩称为银月的灰石雌犬。

月牙慌张的舔着倒地犬人的伤口安慰着对方，当月牙和巡逻的队伍一起回到灰石岩的时候目睹了骚乱的发生，鲸主命令他的爪牙用锁链把灰石犬族全锁起来，混乱中灰石族的血敌豺狼人竟然也出现在了鲸主的身边……但所有的景象都无法阻止月牙奔向它爱慕的这位流浪犬人，豺狼人和鲸主结盟一起出现的时候许多灰石族想起了灰石威尔王子的预言——灰石将会毁在懦弱的天性里头。

但是现在锁链把大家都锁在一起，想要抗争只能用眼神，不屈的眼神只会招来皮鞭，于是能做的只有低下头，生命虽然掌握在自己手中但由始至终能够由自己选择的根本不存在！

只——正是这个懦弱的字眼让灰石族最后的王子——威尔王子脱离灰石部落自愿成为流浪犬人的一分子，像战争狂人一样撕碎任何进入灰石的异族以及甘愿受尽屈辱也要维护异族的同类。

曾经的威尔王子要摧毁掉这个无法由自己掌握的——“只”！

月牙跑出洞穴外边采摘了一片宽芋叶然后锋利的岩石碎片掠刮着洞壁上的绿萤珠，一整潭绿萤珠都消失了它只能用岩石粗鲁的掠刮洞壁上的那些，分泌绿萤珠的奇特根茎在颤抖非常细微的外力都会让它们无法承受的死去，洞穴内的根茎都要死去了却只收集到一丁点，洞穴内能发出亮光的只剩月牙手中捧着那片宽芋叶中间的绿萤珠，月牙把这个黑暗潮湿寒冷死寂洞穴内所有的光——最后的希望全部喂给了濒死的流浪犬人。

月牙必须承受毁灭圣地的恶果，但是当它看见流浪犬人缓缓睁开眼睛时，它一点都不在乎。

“月牙……”黑色的流浪犬人喝下绿萤珠后终于开口用威肯的语言虚弱但温柔的呼唤“月牙……你来了。”

“嘘”月牙抱住流浪犬人给它温暖“您刚刚恢复知觉请不要说话，再不好好静躺会有危险的，绿萤珠太少了……”

“你怎么能把……这要多久才能凝结啊……我说过了……这些要留给重要的！”流浪犬人紧张的望向洞壁，但是太黑暗了它根本看不见任何细节。

“您就是最重要的！对我而言……您坚持什么都没有关系，您愿意为什么牺牲性命也不要重要……只要您认同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认同，因为我心中同样有同样让我不顾一切的东西。”

“……”受伤的流浪犬人依旧在生死线上徘徊，但它不愿意月牙为它冒险“月牙快回去吧，被发现与我接触的话你会被害的。”

“不”月牙躺下来用身体给予对方温暖“灰石发生了一些……现在不适合回去。”

“又为了抢夺剩骨头吗？”

“不……是一些小意外。”月牙不想干扰对方虚弱的疗养，绿萤珠太少了“今天我见到了威肯人！”

“哼，不过是些落魄的家伙。”流浪犬人不敢告诉月牙整潭绿萤珠消失的原因，它一定会被月牙耻笑。

“他们给我起名字了！”月牙显得很兴奋“他们中的一个叫做浩，一个叫做摩根，他们给我起名做银月，但是我仍旧是您的月牙，这没有冲突。”

“他们没权利给你起名字！我们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了！我们脱离了威肯的统治在任何地方再见面彼此间都是平等的！甚至我们灰石族更有优势更高级！他们最喜欢随便给别的事物起个名字吧然后贪婪的占为己有。”流浪犬人激动得咳嗽起来“咳咳咳”

“不是的，您误会了，旧主人说威肯跟灰石是平等的朋友，给我起的名字只是为了相互称呼方便些。”

“只有你才相信他们说的，历史不会遗忘他们所作所为”灾祸的种子就是带着猎犬的那个威肯人，流浪犬人眼睛里都是愤怒“我们有自己的文明自己的生活，在脱离了被奴役的命运之后灰石族生活得很好并且灰石的文明也在崛起，我们完全不用依靠任何势力，然而人类的流浪者途经了这里，留下了灾祸的种子！”

“……”雌犬月牙紧贴着对方，它只在乎怀里的流浪犬人，其他的事情无法让它动摇。

“他留下了他的狗！那条曲膝卑微不会开口讲话的牲口，伟大的灰石长者居然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抛掉了自己的文明自己的尊严奉其为主……”流浪犬人每次说到这些就会极度的激动“这些渺小无力而意志薄弱的家伙像永远不结疤的伤口排泄着灰石族珍贵的尊严，只为了能卑微的趴在离奴役者最接近的地方摆尾巴！”

“您……别激动，血又流出来了。”月牙舔着对方裂开的伤口。

“当一条低级的畜生被奉上王位而各个灰石长者到处为其挑选配偶的时候……灰石沦落了……灰石再次被推向被奴役的命运，自甘堕落多么让人心碎……”流浪犬人眼眶里是闪动的泪水，只是洞穴太暗谁都无法看到它的悲伤与脆弱。

“……那确实是一段荒唐的历史，可是它已经过去了……”

“远远没有！尽管那条狗跟它畸形的后代几乎都死光了，灰石族的同伴跟我苦笑着说老死是灰石祖先对那条狗最严厉的惩罚……然后豺狼人又回来了！真可笑啊，灰石族唯一肯反抗的只有豺狼人，仅仅是因为豺狼人长得和灰石族很相像吗？我们团结起来赶走了豺狼人，就是我们以为自己主宰命运的时代再次开启的时候遗祸却刚刚开始，一条死鱼自称是新的神的信使来到这里……那群长着奴隶嘴脸的家伙再一次逼迫自己的族人交出一切……向其俯首称臣……我一点都弄不明白……我一点都弄不明白……难道这就是我们灰石的命运么？不！”

“所以您一直不愿意回去，甚至会袭击灰石的巡逻队杀害自己的族人”月牙非常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和这样的字眼，但今天的对方似乎很脆弱愿意吐露心声，于是月牙也变得善言“我也在巡逻队里，我觉得不管发生什么它们都不会改变。”

“我根本找不到要憎恨的对象，我很茫然。”流浪犬人非常脆弱，同胞的血液总是溅到它的脸上让它无法安然入睡“好端端的历史本该在我们手中开始却一再的落魄，我不知道如何挽救灰石。”

“威尔王子殿下”月牙卑微的俯身子在犬人脚下“请您回归灰石族吧。”

“如果你想让我把你当做自己人，最好不要再用过去的称谓来称呼我，每个灰石族是平等的，灰石之间不存在高低的差异，我推翻的不是特定的谁和谁而是包含自己在内的一切。”

“是的，我知道了……请您不要讨厌我。”月牙相当不安。

“忘掉威肯人给你的名字！灰石族可以自己给自己起名字！”威尔把月牙拉到身边“那是我颁布的第一条法令。”

“可是您颁布的第二条法令就否决了第一条法令”这真的是个玩笑，就连威尔死去的同伴也常常拿来戏弄威尔。

“你指的是放弃王位颁布全灰石平等的那条吧。”威尔苦笑着“对啊，我怎么能这样干呢，那等于把之前的全部推翻了。”

“威肯人又来了，也许他们会帮助我们走出困境。”

“忘掉那些自以为是的猴子！”威尔斩钉截铁。

“既然您如此看不起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救那只蜘蛛呢？”月牙怯懦的低声询问。

“我也不知道，我看见它快死了，威肯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们把它带出了蛛人的领地，跟他们的天性一样看上什么就掠夺什么，而且从来不管后果。然而我却看见那个威肯人有些不同，他苦苦的哀求我留下它……我原本的确是想吃掉它的，可是没想到头来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们是同伴，不是诱拐更不是主仆。”月牙脖子上的项链紧贴在它美丽的毛皮上。

“威肯人求我放下根本不是同类的蛛人同伴，同伴这个词有着很深刻的含义……”威尔落寞的望着那些围坐的犬人遗骸“我的同伴都死光了。”

“那我呢！难道我不算是您的同伴么？”月牙紧张而落魄语调中夹杂着歇斯底里“我不算是您重要的同伴吗？”

犬人稍稍沉默，气氛僵到了冰点以下“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将你视为同伴，我们的关系有些不同。”

月牙的尾巴缩在两腿之间，它显得非常非常委屈。

“并且我也并不想将你视为同伴朋友一类，同伴是完全平等的相互协作相互分担忠实的朋友，但我对你多出了一些私心，是些不好的东西，也是我口口声声所对抗的东西。”这是威尔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是什么？”

“统治，占领或者说是拥有。”自私有时候是让对方感到幸福的东西。

听到威尔这样诠释月牙高兴的摆着尾巴。

“可是，上天对你很眷恋。”威尔继续说着。

“为什么您这样形容？上天对我做了什么？”月牙非常期待威尔王子跟自己索取自己的那一刻，它会把一切都奉上。

“其实我早就绝望了，一个人的努力根本无法改变灰石的将来，灰石最后总会沦落，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注定的事情。”威尔朝着同伴围坐的水潭吞下自责。

“那您为什么要坚持？只要您愿意整个灰石都不会拒绝您的，无论您做过什么。”月牙眼中闪过期待和欣喜。

“不！我是不会回到那个随便哪一个外来物种都能随意奴役完全没有自己立场的地方的！我抗争着只为了贯彻自己的理想和同伴的遗愿，这样的立场之下你怎么能跟我在一起呢？如果被人发现你跟我在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月牙感觉到了威尔的心意随即在它身上摩娑着温柔的在地上翻转着躯体亲热的蹭着对方没有一点害羞，它正在试图奉上自己的一切。

“许多次我都忍不住的想过要拥有你，然而上天似乎很眷顾你，每次都让我在最后关头放弃……上天让我明白我们有着不可能相容的特性，你走吧，别回来了……你打心里就是我要拒绝的那种愿意屈服的灰石族，你也是灾祸的一部分。”

月牙顿时愣在原地。

“这样对你对我都好。”这其实是个谎言，威尔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鲸主和他的爪牙除掉，它不想连累月牙。

“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嗯”

“这绝对不是上天对我的眷恋！这就是活生生的诅咒！”说完月牙狂奔出了洞穴。

望着月牙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威尔落寞的咽下伤心，它低下头嗅着银月留下的气味“至少这样你会安全一些，我们都是愚蠢的笨蛋，我们都有着自己的顽固的坚持，我是你的坚持，而你也是我的坚持，于是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因为我们的信仰不是同样的一个东西，无论我们谁为对方牺牲都将是毁灭了对方的信仰，月牙你就是我的信仰，原谅我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