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烛画妆,欲说萦心些个事。大夫人梳罢妆容,内心还是极不平静。雪雁幼时遭虐的事情一直存于她的心头,让她内心慌乱。现在雪雁从省城回来,从来不提过去往事,却更让她倍感羞愧。为了弥补掩盖,她尽量说些快乐的段子。这次又说:“一家子,一个儿子,很孝顺。偏偏父亲病了,延医数位不得。就请一个懂针灸的大夫来。这大夫原不甚通医理,只是见钱就治。遂说其父病症乃是心火,只须他下一针就好了。儿子甚慌,说:‘心见铁就死,如何针得?’大夫说:‘不用针心,只须针肋条就好了。’儿子更加疑惑,问:‘肋条离心远着呢,怎么就好了呢?’大夫说:‘不妨事。难道你不知道天下做父母的,偏心的多着是呢!’”这个故事雪雁早就从书上读过,但娘亲讲完,还是先笑了起来,小美伊和胖丫头亦在一旁抿着嘴偷乐。
大夫人说:“雁儿,你不要以为娘说的这个故事只是个笑话,其实咱家现在,何尝不是如此!且不说你少时离家,娘留守所受的相思和委屈。但是从今春韩娥进府,你爹的心就越发偏了起来。现在小飞鸿又顺利降生,你爹更是只拿韩娥母子为宠,心思全放在她们那边,又哪里想着咱娘俩一下!”雪雁心想极是,就说:“有女儿陪着您,娘又何必寻些烦恼?”
只因心事烦多,女儿未免有些惆怅。辞别母亲,与美伊慢慢走至“滴翠亭”一侧“听香轩”来。打量满眼,但见银迷屋舍玉映风檐,数十枝老树杈,三五只老寒鸦。残雪初晴薄云方散,竹林边踏一片寒冰。小美伊见四周阳光泛白空气清新,不禁驻足。为哄大小姐开心,就说:“如此空幽之时,其可不闻琴音?小姐何不抚琴一曲,散尽一切不愉快?”雪雁说:“是矣。自从学堂回来之后,就不曾抚琴。只怕那琴已尽蒙灰尘失去颜色了吧。”美伊让雪雁稍等,自快步去“风芳庭”里取了那把断纹琴回来,还捎了一块软毡替小姐垫在凳上。雪雁把琴置于轩中桌上,身心俱正,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右手轻钩五弦,手法轻重疾徐,一曲《幽兰》叮咚顿出。
老太爷正在屋里重写丢失的那部分《范氏读史笔记》,重写之际又有另悟,遂把未曾丢失的前三卷亦做了修改,可谓呕心沥血搔首白头,冯夷在旁研磨,心疼老太爷的艰辛。忽闻幽兰婉转,老太爷不禁直身侧耳。问:“何处传来琴音?”冯夷探身去看,说:“是雪雁小姐在听香轩里抚琴呢。”老太爷说:“我只道她在省城里读书,谁知还学了这个?而且回来也未曾提起?看来这小丫头有些事还瞒着我这个做太爷的呢。”冯夷说:“小姐本就风采清秀,学琴岂不更合他大家身份?”老太爷说:“琴虽是清高之品,却不是什么好东西。从没有抚琴里弹出富贵长寿的,只有弹出一些忧思怨乱的,徒寄后人消愁。再者,抚琴亦得记谱,就未免太费心。雪雁她自小身子就偏弱,其实不应该在再琴上操心。《幽兰》本是自然灵动之音,现在聆听却是音调清切,显得她心境很冷。依她现在的状况再抚琴恐怕对她身子有害。你去对她说吧,不要在那里待久了。”冯夷说:“我这就过去。正好小奴还从来没见过别人抚琴,我且去看看。”老太爷说:“从古只有听琴的,却没有看琴的。你去看岂不失了风雅?”冯夷笑道:“太爷,我本就是个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