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缭绕,仿佛人世间一切事都千丝万缕朦胧在其间。大夫人跪在祖宗的牌位前,恭敬地燃起香炉,口中念念有词。念了几十遍,一阵风起,“钟德堂”的门呀地一声开了,黄四娘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立在门口的小美伊竟然没来得及阻拦。
黄四娘连说:“喜事!大喜事!”脸上却看不出喜悦的表情。大夫人转过身来,说:“何喜之有?莫非是韩娥生了?”黄四娘说:“正是。少奶奶刚刚在南院生产。”拿眼偷偷瞄大夫人的脸。大夫人却一脸平静,慢慢说:“不对啊。时间不对啊,还差两个月呢。”黄四娘说:“少奶奶虽然早产,却顺顺利利地为老爷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大夫人复转身跪下,眼望祖宗牌位,喃喃说:“谢谢祖宗保佑,神灵终于显灵了,范府终于有后了!”黄四娘就在心里冷笑她的言不由衷。
大夫人站起身来,说:“大喜之事自然不错落下。美伊,我们且去南院看看。”刚刚走出门口,忽觉脸上凉凉的,就像不期而遇的泪水。小美伊抬头一看,失声叫道:“大夫人,下雪了。”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雪花像一只只从遥远深处飘来的精灵越变越多,渐渐地竟成漫天飞舞之势。先落下的,后落下的,皆落入天地觳中。有一首《西江月》描写此时雪景。词曰:嘹唳冻云孤雁,盘飞寒木单鸦。空中雪下似梨花,翩翩飘琼乱洒。滴翠林边旋堆,古梅枝上落碎。衣襟隐隐两三点,轻轻拈来融化。
小美伊说:“今年这天真奇了怪了。今春桃花提前开放,现在十月又落早雪。今年老天有点不正常啊。”大夫人听她一说,心底触动咯噔一下:“前年地动,今年天气反常,灵异事件连在一起,难道要预示什么不详吗?”蓦然又想到,十七年前雪雁大雪天降生,十七年后大雪再送早产儿来到这个世上。怎么这么巧,范府的两个孩子都与雪有缘,难道冥冥之中,世间万物真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缘吗?
三人正站在堂前飞檐之下,忽见一人从大雪中冒了出来。至了近前,才看清来人竟是范进老爷。范进老爷满脸喜色,远远就叫:“夫人,夫人,小娥子生了!我范府终于有后了!”大夫人疾步上前,扶住范进老爷,竟然喜极而泣,说:“这是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啊。”外面寒冷,待进了“钟德堂”里,范进老爷见雾烟缭绕,檀香袅袅,就说:“这是……?”小美伊赶紧禀告,说:“让老爷知晓,夫人自搬进钟德堂里后,每天都在祖宗牌位前祈祷,希望少奶奶早添贵子。”范进老爷没料到大夫人竟然有如此胸襟,想到自己多年冷落她,不禁心里有愧,抱住了她,说:“夫人,真难为你了。”大夫人脸上竟然有泪,说:“老爷知晓我的一片苦心就行了。”范进老爷急于把小男孩降临的喜讯报于老太爷知道,于是几人就冒雪来到后面“文章轩”。刚及门口,就听到范老太爷在里面高声吟道:“人生喜事知何似?应拟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爪印,鸿飞哪复计东西。”
随后听见冯夷在一边说:“太爷,您这几句看似清高悠远,其实参射人生。”范老太爷笑说:“老朽今日高兴,一时兴起,胡诌几句而已。”范进老爷说:“父亲自丢失书稿就一直闷闷不乐,现在如此高兴,看情形就知父亲已了解南院韩娥之事了。”和大夫人进了屋里。小美伊和黄四娘伺候在门口。
大夫人一见曹老管家在里面。马上明白了,说:“没想到你腿脚这么利索,比我们都早来了一步。”曹老管家躬身说:“老奴恰巧碰见黄四娘去了您那里,知是去向您禀报南院喜事。于是,老奴就来这里,为的是让老太爷早早高兴。”老太爷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和扑棱棱飞起的鸟儿,说:“世上万物就像禽类的飞东飞西看起来没有定数,但其实都有无人可以预见的牵连。我范府的两个孩子都是随飞雪降临,他们都是雪之精灵啊。”
范进老爷说“父亲,儿子是来向您报喜的,不是来听您大发雅兴的,儿子想请您为您的孙儿起个乳名。父亲您一世学问,想必起的名字也是无人能及。”老太爷哈哈一笑,说:“老父本是世间物,怎么会无人能及?至于孙儿乳名我不是早已说了吗?”范进老爷和大夫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曹孟得亦是一脸迷茫。老太爷说:“世之愚人,非尔等也!昨日卧庭想诗,忽然寝寐,偶得一梦,却意境未完即醒。现在大雪飘落,正合梦景,我欲再赴梦去也。孙儿乳名你们就问冯夷吧。我相信他能知晓。”范进老爷就仄身看一旁垂手而立的冯夷。冯夷想了一下,说:“我明白了,刚才太爷所咏果有玄机。如果我所猜没错,太爷给的答案应是飞鸿。”
范老太爷在外面哈哈大笑,说:“还是冯夷聪明!冯夷,拿我的狐裘锦被来!”冯夷就向范进老爷两人施礼,找了狐裘锦被尾随老太爷去了。
大夫人说:“我们真的混沌。冯夷所言有理啊。大小姐叫雪雁,小少爷唤飞鸿。雪雁飞鸿,那是一飞冲天之势啊。”范进老爷就说:“刚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怪不得父亲老夸冯夷聪明,稚子可教。”曹孟得在旁闻言脸色一变。大夫人忽感身倦,就由小美伊陪着还了“钟德堂”。范进老爷担心老父身体,径去卧雪庭探看,见老父身裹锦被背披狐裘,果然在厅内假寐,不由地叹道:“父亲拥雪而睡,真风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