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终于感受到透过薄薄眼皮的温润阳光时,那份穿透黑暗和冰冷的暖意融融,让我以为自己到了天堂。我这样的人,死了也会到天堂的么?或者说,竟然真的有天堂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时此刻的我,是多么感激和贪恋这份温暖!
随后,我才察觉到周身的疼痛来,那份不亚于当年被牛踩踏的疼,终于打开了我所有的知觉,嗅觉触觉听觉也都随着一一醒来,使我到底还是呻吟着努力挣扎开了眼皮。
刚刚睁开的眼睛很酸涩,被光晃得泪流满面才总算慢慢适应,让我能看清周围。此时我才看到,眼前恰有一块儿玻璃,而玻璃外,正是飞驰而过的荒芜风景,十月底的农田正是萧瑟,在广阔的天地间,几乎只剩下灰褐色,那是天地间的孤独凭证。
恍惚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飞驰的车里的副驾驶座上。乡村田野间的小路并没有铺水泥或者沥青,只有一条狭窄崎岖的黄土路,车子开得太过,让颠簸也变得难以忍受。感受着身子的起伏和因此带来的强烈不舒适,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单调风景,我只觉得一阵阵恍惚: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实在找不出答案,我才想起来回头看驾驶位置,到底是谁,会把车子开出飞机的气势?结果一扭头,我就看到一脸忧虑和狠戾的黄浩,这个在我印象里从来如修竹般君子的年轻人,正死揪着方向盘把油门踩得死紧,那份僵硬的姿态,似乎有把油门踩穿,把方向盘掰下来的凶狠。
可是,他毕竟还是黄浩啊!我恍然才觉得重回了人间,忍不住惊喜地喊:“我还活着?还活着!黄浩,我们还活着!”
尽管声音不低,我却没能把黄浩的注意力拉过来,这个人疯子一般执着的开车,在镇外荒凉颠簸的小路上,让越野车如同奔跑的猎豹,真正实现了它的价值。说起来,这辆车又是如何出现的?不会是偷得吧?
我被吓了一跳,却不是因为车,而是因为黄浩。这个男人,从来温润君子一般,带着微微的羞涩和儒雅,即便曾经因为青青要和常凌结婚的传言而失神,因为青青的不够信任而焦灼,因为隐瞒而吞吐不安,却从未像今天这样,疯狂的像只受伤的孤狼!
“黄浩?黄浩你怎么了?黄浩你说话?不要开这么快!太危险了!”我惊慌失措,慌忙伸手去推黄浩的肩膀,又因为极快的车速而担心安全性,不得不放轻力道,改推为轻拍。
黄浩突然就做了噩梦一般惊醒,手下一个不差,车就在颠簸的小路上扭了起来,颠倒众生的曲线让我差点吐出来,空荡荡的胃里痉挛的厉害。也幸亏黄浩反应迅速,及时踩下刹车,车头才在斜坡边堪堪停下,惊得我一身冷汗,实在不敢想象车子翻下去我们会怎么样。毕竟那斜坡足有十多米,而我全身的伤还在隐隐作疼,那场地震里,我们应该都有受伤。
“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逃出来了?青青呢?”顾不得心里的惊悸和惊出的一身冷汗,我便急切追问黄浩,并赶紧扭头看后车厢,却只在后车座上看到一个昏迷的常凌,常凌曲着腿平躺在三个人的座位上,昏睡的还算平稳。我透过后车窗往后瞧,只看到了一片黄褐色的天地,青青小黑和东哈没有任何踪影,我的害怕和不安更加强烈了,紧张地拽着黄浩的袖子,急切地追问,“青青呢?小黑呢?东哈呢?他们哪儿去了?我们在什么地方?你说话啊……”
黄浩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情绪,面向我时,我却依然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睛。这个失措的男人,就这样狼狈不堪地看着我,示意我平静,才低声说:“小黑撞毁了山洞的岩壁,把我们送出来了。但是东哈下落不明,青青……青青和小黑担心他,就回去找他了,让我们先往澄江避一避。”
这时候我才知道,在最后那个狭窄到仅能容身的洞窟里时,我们基本已经穷途末路了,因为殷老二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消息,还是未雨绸缪,提前把小黑所知道的通风口给堵上了,我们只顾往里面跑的结果就是只能撞墙,偏偏后面,葛珍发现常凌不见,派人四处搜索,已经有人发现了我们,我听到的枪声和喧闹声并不是假的。
而在关键时刻,青青顾不上跟我们商量,就让小黑变大,利落地打晕了常凌,用强硬的肉身撞破了甬道里最薄的山壁,将我们四个卷出来,并带到了山后藏了起来。这也是我所以为的地震。可惜,彼时我因为太过紧张绝望,小黑卷我的腰时,力道又大了些,使得我在山被破开的瞬间就昏迷了过去,没有用眼睛记下这难忘的一刻。而老家的寨子里,很久很久以后,还有千年蛇妖修炼成仙,从后山冲破遏制,飞升入天的睡前故事。
刚冲出的我们四个,别提多狼狈了,一无所有不提,还都被山土和山体渗水弄得泥猴一般狼狈不堪。最关键的是,东哈依然没有出来,小黑也联系不上他!
青青和黄浩在深深的焦躁和惶恐中,咬牙决定,由黄浩开车带我们先去澄江市,而她和小黑留下,再冲进去寻找东哈。东哈是我们的伙伴,也帮助了我们许多,青青和黄浩坚持不能放弃东哈,若是我醒着,必然也会支持他们。
但是所有人都留下等待显然不现实,我和常凌都昏迷不醒,黄浩的身体因为续命丹还留有隐患,四人一蛇里,只有青青和小黑还算得上是战斗力。而黄浩和青青来时开的车,恰恰就藏在山后的树林里,汽油还有很多,足够我们逃命。也不知道青青和黄浩是怎么把车藏下来的,想当初,他们跟踪葛珍,分明已经被发现,这点让我始终没有想明白。
尽管黄浩担忧不舍,也到底没办法改变青青的心意,毕竟我告诉过她:常凌谁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东哈。她总觉得自己欠常凌一个人情,在这个时候放弃东哈,会让她觉得更对不起常凌,再加上东哈照顾小黑多年,这份恩情,更促使她坚持留下找人。同时,她要求黄浩开车,带昏迷着的我和常凌先去澄江市,以防殷老二的人偷袭。黄浩被青青的坚决打败,不得不忧心上路。
我看着极度焦躁的黄浩,心里也对东哈和青青兄妹担忧不已。
没办法不担忧,我们出逃的动静太大,山体都被小黑撞毁了一块儿,殷老二他们的老巢不得不曝光,心底肯定恨透了我们,指不定恨不得立马把我们挫骨扬灰呢!此时此刻,山腹里定然已经加强了防范。还有葛珍,本来已经被握住手心的常凌,却在她定下的婚礼的前一刻,穿着喜服逃了!联想前世今生的折磨,葛珍怎么可能不暴躁!她前世学医多年,今生又对蛊毒也研究了十来年,甚至被尊称为“新部落”的圣女,战斗力自然也不容小觑。还有德纳,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他必然已经发现蝮蛇是个空壳子,里面并没有他盼望了许久的毒。即便猜不到事实,依老鼠眼的小心眼趋势,估计也会恼羞成怒地把帐记到我们的头上,自然也不会放过我们。
如此想来,我们的对手果然是强大的离谱,青青和小黑的行为果然是实在冒险。尤其是他们对东哈的情况一无所知,自身的战斗力也不算很高。若是东哈又像常凌一样,被葛珍或者谁下了蛊控制住了心神,青青和小黑的援救行动将更加困难重重!
这样的想法让我不得不紧张,心思流转之间,我便几乎能想到百余种青青和小黑东哈横遭不测的情形,这让我绝望又悲怆地想要愤然嘶吼,却又像被什么扼紧了喉咙,连一声呜咽都发不出。狠狠地捏紧了手,指甲把手心掐出一个个半月形的猩红伤痕,却抵不上心底的难过与伤痛。
可是显然,这会儿不是绝望的时候,我们还在半道上,车前就是斜坡,常凌正昏迷不醒,黄浩的精神也紧张如拉紧的弦。情况不容乐观!咬咬牙,我努力掩饰住自己的难受,尽力挤出一个笑,安慰地对黄浩说:“别担心,青青和小黑毕竟不是常人,即便没有多少法力,他们也能驱动毒蛇,至少我们能确定,德纳和葛珍的蛊虫对他们肯定不起作用,再说了还有隐身虫。东哈又是成名多年的蛊师,连殷老二身边的祭祀都赶不上他,肯定会没事的!说不定他们已经逃出来了呢!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早点到澄江躲起来,不给他们后顾之忧!”
黄浩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沉默的点头,彼此心知肚明,这样的话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安慰。可是,没有什么能力的我们,即便因为担忧而贸然留下,也只是累赘,除了拖累青青和小黑的行动,什么作用都没有。现在的行为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是,无论黄浩还是我,依然免不了不安和担忧。
平复了一会儿,黄浩总算冷静了下来,才终于又重新发动车子,往澄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