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一百零一、死士

穆允初心里急如热锅上奔窜的蚁，脸上却不能露半分声色。他虽然是来统率训练这一支军队，但是包括军事上的所有指挥，都有人迅速报知穆锺迹。
不仅他不能有丝毫异样，他身边的二公主司惟琤和药族杜衡，也都受到严密监视，别说传递消息了，连平日的言行也必须小心谨慎。
水军从郢川出发，穆允初只能压抑着满心的焦急，等待时机。
江城，战场已经推进到了上江，此地距离帝国核心江城，只剩下一天的行程。
两军对垒，秋风中，军旗猎猎，大军刀剑的寒气直让人心悸。北面，穆锺迹亲率大军三十万，列阵。
南面，海鹏举高骑战马，旁边，是第一次真正露面的督军，失去了双腿的半具残躯，吴文正，本名许务政。
两军阵前，肃杀的气息，五千黑甲铁骑军，凛然南面而视。秋风中巍巍挺立，黑甲白刃，不动，无息，却释放着凛冽冰寒啮人的杀气。
黑甲铁骑军，锦州的杀手锏，司思父始建，刻意用黑色铠甲，增添肃杀凛然的气息。此军，在穆锺迹手中历无数征战，每每挽救锦州于危难。但是这一支锦州的保护铁骑，一旦反啮，锦州却无人能敌。
皇位上的司景文，曾指着北面锦州故园，痛心疾首，对虽然聪慧有谋却惜为女儿身的太子瑄说：剑刃锋利无比，可惜剑柄，不是握在自己的手里！
当敌人握住了剑柄，就算不舍，就算代价惨烈，也只能将宝剑毁弃！
黑甲军，铠甲坚硬刀剑难入，作战时整体出动，共同进退，能进入铁甲军的，都是战场上久经磨砺的猛士。
黑甲铁骑，特征是坚不可摧，司景文告诉女扮男装的太子瑄，战胜它，可以用轻骑死士。
可是炼就死士，实在不是一件易事。所以十数年来，司景文只能在军备上止步不前。但是穆仲已经谋反，没有死士，如何能破黑甲军？
所以在宜西商州的大山里，司惟瑄带着伤也要去选择这样一批精锐。吴文正确知了他的太子身份，当然毫不隐藏地提供人选。
勇士？猛士？不，这些都还不行。
司惟瑄蹙眉问：“有没有更特殊的人？”
“有，但是还太年轻，没有战斗经验。”
“说说看。”眼梢微挑，来了兴趣，年轻人？
“嗯，都在二十左右年纪。”吴文正有些惭愧，累积了十五年，竟然不能提供太子需要的人，“而且都是孤儿。”
“孤儿？”司惟瑄很惊讶，怎么会有许多年纪差不多的孤儿？
“是的，孤儿。元帝末年的那一场浩劫之后，京都留下了许多孤苦无依的孩子，皇上仁慈，命三弟带来收留在了山里。”
“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司惟瑄不由得心悸，一场战争，可以让这么多家庭破碎，可以让这么多人无家可归！
“训练，耕种，和兵士一样。”吴文正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和翔云一起长大，都是二弟妹训练的。”
“哦？”司惟瑄还未见过这位海翔云的二娘，“我想见见他们。”
“都在山里，山深林密，公子的伤势还没恢复，可能有些困难，不如让翔云把他们带出来公子审阅？”
司惟瑄略一沉吟，摇摇头：“不必，他们和海翔云一起长大，功夫如何？”
“这个，太子倒不必担心，而且，他们都是在孤竹入侵的时候失去亲人，成了孤儿，对戎国有彻骨的仇恨。”
“好，就从他们中间挑选五百人，交给海翔云。”司惟瑄作出决定，“但是，因为要炼就的是死士，一定要先告知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选择不去。”
这是最残酷的一种训练，将这样一群年轻热血的人置之死地，绝地求生，炼就快、勇、狠，和无可取代的荣誉！
这样一支队伍，可能全军覆没，也可能浴血重生。
现在，两次征伐，海翔云成功地把这支队伍带了回来，重组，训练，短短十天，与反贼穆锺迹手中的王牌阵前对垒。
皇宫里，皇太后把子孙集中到永安宫中，守在司景文床前，大公主司惟然怀抱最小的幼弟五皇子，杏眼中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绪。
摄政太子司惟瑄不在皇宫里，他，去了前线，上江战场。
成败在此一举，冲破黑甲铁骑，毁了叛军军心，朝廷，才能对阵三十万大军，否则，就是功亏一篑，邺朝瓦解。
不成功，便成仁！司惟瑄不给自己第二种选择，皇太后夏氏，也不给儿孙第二种选择。
黑甲凛凛，释放横扫疆场的霸气。
与之对峙的轻骑死士，眼中是仇恨的血。
同是邺朝人，却要勾结北戎鞑虏，与同胞兵戎相对。
从江城出发前，司惟瑄面对着八千一百二十九人，亲自宣读了海翔云带回来的信，再让高童捧着托盘，在军阵中缓缓走过，使每一个军士，都看到了穆锺迹通敌卖国的证据。
安帝末年，北戎孤竹突然撤兵，是因为戎国国主坠马，孤竹回京争夺国主之位，为了拖住东线泉皋的兵力，孤竹命人与当时的锦州都督穆锺迹取得了联系。
穆锺迹已出让冀州、博州为条件，换取北戎不出兵锦州。双方各争南北方天下，相约互不侵袭。
孤竹，是两次入侵京都的敌军首领，京都百姓恨不能寝其皮饮其血，穆锺迹竟然与之勾结！点兵场上，群情激愤，众志成城：保家卫国，誓杀反贼！
更让全军振奋的是，摄政太子，亲自来了上江，与将士同生共死。
年轻瘦小的太子站在辇车上，神情肃穆，意识决绝，将士们亲眼目睹了传闻中太子俊美如画的脸。
向北凝视，司惟瑄高举右臂猛然一挥，官军阵中嘭嘭击鼓之声，响如惊雷，海翔云一声大喝：进攻！
七千三百九十人，步兵，唰然高举兵器，冲锋！
凛凛肃然严阵以待的黑甲铁骑惊诧莫名，无敌战队，轻骑死士，竟然是一支步兵？使用的是矛和盾？
怪异，绝对的怪异！诧异之后，紧接而至的是冲天的怒气。这个什么英明神勇的太子，为了对付他们，特意训练的轻骑死士，竟然是上阵就用盾牌的步兵！
这是对他们黑甲铁骑队的轻视，红果果的轻视！耻辱，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征战二十载，第一次有对手敢对他们如此轻视！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进攻！踏平江城！血洗轻视！
黑甲白刃，凛冽寒气夺心刺目，铁骑出动，碾区区步兵为齑粉，费力不过毫末，今日斩杀对手，是泰山之压一座小山丘。
踏踏甲胄摩擦之声，黑色战阵如庞然巨物，势如排山倒海！步兵却原地却步，举盾，防守，一如螳臂想要当车，蚍蜉想要撼树。
完全是不自量力的防守，这黄毛稚儿以为战争是小孩儿的家家酒？北面大军中轰然笑声盖过了嘭嘭战鼓。
笑声未停嘴未合，第一层铁骑喀啦咔嚓，黑甲兵倒地不起。步兵盾牌高竖，长矛出手。
但是矛不用刺，用勾，勾马腿膝弯处。
马匹咔啦咔嚓倒地，黑甲兵轰然倒坠。黑甲坚硬，沉重，未及起身，第二根矛已至，这一次，用刺，专刺黑甲缝隙，却又一刺而退，往旁边闪躲。
不躲，会顷刻间变作了肉泥，身前是第二层黑甲铁骑，收势不住，咔嚓踏上坚硬的黑色甲胄，身后，快骑冲锋而至，手中挥舞着长刀呼呼生风。
刀过，甲落，血肉横飞，腥气充溢了长空！
七百三十九骑，从七百三十九队盾与矛打开的缺口处，突兀地横冲而入，骑士腾身离马，脚踏黑甲黑头，挥舞长刀就闯入了甲兵深处。
长刀过处，削铁，砍人，切断白刃，霎时间扰乱了铁桶般的不败战阵。
外围兵士，不及回收合拢，七百三十九队盾矛组合又纠缠而上。内层甲士，欲要持刃绞杀，却挤作一处，人马难以施展攻伐。
一时间人仰马翻，被攻了个手足无措。
这才是无敌战队，轻骑死士！
司惟瑄组织战将反复切磋研究，确证了它的优势战法，外围铜墙铁壁，难以突破，内围，谁如果闯入战阵，黑甲合拢，绞杀，踩踏，让对手有来无回。
所以，七千三百九十人，不是闯阵的死士，他们的任务，是十人一组，为身后的轻骑死士打开缺口，然后，拖住外层甲士，使之无法合拢压缩。
入阵的猛士，打法不用规律，但是手中长刀，全都呼呼生风，因为入了阵，就不能有半刻的松懈停留，长刀削铁如泥，砍杀，砍杀，快，准，狠，突破，现在只有突破，才有生路！
久经战阵的黑甲军，一开始就被突破，砍杀，似乎一片混乱。
闯入战阵的几百矫健身形快如闪电，挥刀如风。
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长刀，一刀削铁，见血封喉！
黑甲统领吓傻了一般，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进攻。副统帅程式进猛然一声大喝：“号，吹三号！”那是黑甲军指挥在获胜后发的指令，三声号角响过，卸甲，砍杀！
但是现在不是获胜，是被打乱了战阵，号兵惊愕地望着他，没明白主帅的意思。
“吹号！吹三号！”程式进狂躁地喊叫，手中马鞭一抖，“唰”地往号兵抽去。
“嘟——嘟——嘟”，三声响过，混乱中的黑甲军只有瞬息的愣怔，哗啦啦响声一片，卸甲，轻装战斗！
他们不只是战阵中勇猛，他们本就是英勇的斗士，敌人近身快准狠地进攻，那就也用轻装搏斗，以快对快，以狠斗狠，以数千砍杀闯入战阵的这几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