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场面可以形容为电光火石,我只觉得眼花缭乱,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踢中了三次,我很确定其中至少两次是白镜踢的。飞出去的时候撞倒了承露墩,一盆金露把我淋了个湿透,身上蒙着一层黏糊糊金灿灿的金露让我很不舒服。
寒馨仙子当真是勇武虎逼不要命,打白镜就像打三孙子似的,俩人在承露宫里里外外进行了不知多久的毁灭性进攻。
“啊。”
“你没事吧。”白镜个饼货,好不容易打着人家一下,人家叫一声他立马就收手了,寒馨仙子一脚踹在他脸上把他踹到了我身边:“滚!”
我看着白镜脸上的鞋印,心想他大约该死心了,伸手从他怀里拽手绢,白镜一把把我推开:“寒馨,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没关系你尽管冲我来,我会等你消气的!”
“白镜,咱们先走吧。”寒馨仙子愤然关门,早就摇摇欲坠的承露宫大门轰然倒地,我觉得再闹下去只能把事情闹得更糟于是拽着白镜的袖子,白镜看看我:“小魔鬼,你觉得我应该走?”
我点头:“白镜,总要给仙子一个考虑的时间。”墨殇自从和他撕破脸就不肯再称呼他为师尊,白镜也不肯叫我阿墨,他俩这么称呼彼此我却觉得舒服了很多。
回到蓬莱,流光掩口惊呼:“师尊。”她声音实在太低了,导致我俩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几乎听不见她这声惊呼。
白镜照了照镜子,执意不肯洗掉寒馨仙子给他的那个鞋印,于是就顶着那张鞋印脸坐在屋里大着扇子悠然自乐:“小魔鬼,快给我看看寒馨的梦,我倒要看看这一千年来她是如何口是心非的思念我。”
梦境拉开,仙人的梦就是不一样,画面很立体,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仙山孤寂,日升月落访客稀少,唯有几只大鹏偶尔飞到承露宫门前求食。
寒馨仙子收集金露,自己也就用金露饮用、洗漱、洗脚……我看着她那双白玉一样的脚泡进金露里的时候差点吐了,想想刚才一盆金露给我从头淋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寒馨仙子洗脚的那一盆。
有个打扮很华丽的男人窜上来,一开始周身金光闪闪我还以为是金寿,一亮相,比金寿亲切多了,满脸是暖暖的笑容,虽然不如金寿俊俏,但是一样浓眉大眼很耐看。
“仙子,家父来求仙子分一杯金露。”他很有礼貌,笑容暖暖的站在寒馨仙子面前,俩人隔着个承露墩,上面摆着寒馨仙子刚刚泡了脚的金露。
“好。”寒馨仙子淡淡的把自己的“洗脚水”分给他一杯。
男人转身离开,寒馨仙子的脸上带了几分恶作剧得逞的笑,不过短短一瞬就以一个叹息结束。她念着白镜,梦里白镜无所不在,照镜子的时候看见白镜站在她身边,吃饭的时候看见白镜坐在她对面,洗脚的时候看见白镜的脸浮在金露上方,然后就用力的用脚踩白镜的脸。
梦很悠长,大部分的时候寒馨在梦里拽着白镜声泪俱下的问他为什么要离开,大约持续了四百年的时间,寒馨不再问了,只是在梦里和白镜相对,笑不出哭不出,只是静静的看着彼此的面孔。
白镜黯然的看着梦境中的寒馨,叹一口气:“她果然爱我极深。”
那个求金露的人又来了,带着暖暖的笑:“再求仙子一次,一点小小心意还请仙子笑纳。”
来承露宫送礼的人不在少数,寒馨很随意的点头收下,是一支很普通的盒子。待人走了,寒馨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用红珊瑚打造的发簪。
珊瑚并不稀罕,这赤红如血的珊瑚也不稀罕,稀罕的是那是两颗活珊瑚。珊瑚离了水是不能活的,能够让珊瑚离水还能活着的唯有龙族这种善水术的种族才有这能力,那一双珊瑚发发簪嘴极甜,日日在寒馨耳边说各种奉承话。
“仙子用这种香粉最适宜了。”
“仙子这身衣服真是好看。”
没有人能够如此享受孤寂,寂寞得久了,寒馨也喜欢有人说说话,这一双发簪很贴心的解决了这个问题,它们可爱嘴甜爱说话,但是又不会围绕在寒馨身边晃来晃去惹人烦。
当那个求金露的人再来时,寒馨看着他暖暖的笑也跟着笑了出来:“你是谁?”
“南海敖寿。”他拱手,我才知道他是南海的龙子龙孙。
“殿下客气了。”龙王和天帝称兄道弟,寒馨行礼,二人客套起来。自那时起,敖寿就常来常往,今日送两盏夜明珠灯,明日送几幅织锦的罗裙,龙王从来不缺宝物,寒馨收下总是很高兴。
再怎么得道成仙,女人还是女人,爱打扮爱别人夸,更爱有人哄着她高兴。
敖寿的话语里从没有一个字涉及他喜爱寒馨,眉梢眼角全是爱意,但是他从不说出口,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过了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寒馨梦里逐渐有了两个男人,敖寿和白镜,后来白镜渐渐远了,敖寿不但平日能哄得她笑,梦里也能让她笑出来。
一段情,你以为刻骨铭心痛彻心扉,其实只是身边没有更好的人替代,一旦那个人出现,所有的伤口都能抚平,剩下不疼不痒的疤痕就当做是时光的纪念。
一千年的梦结束之前,白镜终于再次出现一幕,却是敖寿和寒馨在梦中成婚,白镜酸溜溜的站在台阶下面混在恭贺的客人中间。寒馨大约很享受白镜那酸溜溜的表情,看着白镜哈哈大笑。
我看着白镜,他的脸已经彻底没了表情,下意识的拿起手绢擦掉了脸上的鞋印。
他以为自己很重要,重要到可以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或许曾经他有这么重要,但是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寒馨是否对他余情未了已经不重要,寒馨是否爱敖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白镜和寒馨已经回不去了。
“白镜,自作孽不可活。”墨殇跟着白镜久了,早就学坏了,我不能控制躯体,只能怜悯的看着白镜。
“你们出去吧,我要静静。”白镜挥挥衣袖,我起身走了出去。
衣袖里还有一个梦,那是竹影的梦,我还要赶去东宫给他们展示这个梦呢。
墨殇对我叹气:“你挂念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怎么可能修出大道?”
“墨殇,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想修大道,我只想开开心心活着。”我淡淡的回答墨殇:“虽然我知道我必须提高自己的修为战胜你,但是我修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争斗。”
在没有杂念的虚空之中,我很平静,很容易想通从前需要很长时间思考的问题。墨殇是我的分身,就算他有魔性有欲望有目的,但是他还是我的一部分,性格不会与我有天壤之别,我和墨殇本质的欲望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活下去。
所以,墨殇会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走火入魔,而我也要努力保证一旦墨殇失控,我有能力把他拉回来。
墨殇说我惦念太多人关心太多人,我想他根本的意思是我不关心自己。我知道他说得对,人若是连自己都不爱,又如何爱别人?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关心墨殇。
“阿墨。”无论我想什么,墨殇都会知道,他捂着心口颤了一下:“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就是对我自己好,而且墨殇你对我一直很好。”当然这句话是夸大了,墨殇说不上对我“一直”很好,不过关键时刻他护着我就够了。
墨殇不再说话,飞身去了东宫。
艾尼恒的表情有些怪,眼神涣散,强大精神似的坐在那里,酒气熏天。李克淳无奈的看着他再给我一个颜色,竹影却一点也不避讳:“王子最近心情不太好,酒喝得多了一点。”
“艾尼恒,事情不顺利么?”文绉绉的墨殇一开口,我想艾尼恒也会发现端倪。
“阿墨,我还努力什么呢?有兵马回去又能如何?我能得到什么?我离开这么久了,国家没有人认识我,我不如死在这里,一辈子快快乐乐……”他笑着,伸手拉着我的衣袖:“连你也不要我了。”
“艾尼恒,我们要不要你不重要,你还要不要你自己了?”我笑着甩开了他的手,我感觉到墨殇的心微微颤抖,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激动:“你可能不知道吧,你母妃已经回到了月氏,你若是组织兵马,攻打莎车的时候你母妃就可以带人和你围攻莎车。你王兄为人阴损残暴,民不聊生,税赋苛刻,莎车人遭遇饥荒饿殍满街,你觉得没人要你,那是因为你不要你的臣民了,你若振臂一呼,莎车饥民也会是你的后盾。”墨殇倒是打听的清楚。
我一步步后退,最终站在了李克淳身边:“你不要你的母亲,不要你的臣民,不要你自己,其他人又为何要你?”
艾尼恒愣住,我掏出了竹影的梦:“而且,这世上还有个人要你,为了要你,不远千里,不惜任何代价。”
梦境展开,竹影抖了一下,微微退后了一步,她想逃走,强忍着站在艾尼恒身后。我很敬佩这个女人,她的梦我看过了,看之前就很敬佩她,看之后更加敬佩。
那是西北的戈壁,一片砂石和荒草组成的荒原,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持弓追赶一只旱獭,她本有侍从随扈,但是因为侍从和随扈觉得此地是家族封地,不会有危险,因此并未紧跟。
几匹马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将女孩围在中间,马上人约有十六七岁,坏笑着用鞭子指着女孩:“哟,你就是那个什么郡主?”
“你们是谁?”女孩尝试很多次没能冲出三人的包围,她还太小,弓马不熟练,不能和他们争,吓得眼泪含在眼眶里。
“看你的样子来日必定是个美人,不如先掳回去,养大一点再用?”男孩子向着一个女童开这种玩笑,女童不太懂,但是很恐惧,她幻想他们是要把她关在笼子里养肥了吃。
男孩伸手拽她,她吓得大叫起来,男孩更加得意:“把她带回去,告诉他爹,让他爹准备好嫁妆。”
眼看女孩就要被他拉到他的马上,有人在远处叫了一声:“你们松手。”
“多管闲事!”男孩仍旧死死拉着女孩的手,女孩就快从自己的马背上摔下来了,眼泪流过圆圆的脸蛋,她看到远处跑来了一匹马,马上是个威风凛凛的武官,但是服色却是西域的样子。武官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笑着一边吃果脯一边说:“哥哥,你要是抓她回去,我就告诉父亲你违背父亲的命令,还要告诉米东家你违背婚约,看到时候米东家的老爹能不能用鞭子抽你!”
男孩狠狠的瞪了那小男孩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指着小男孩:“艾尼恒,你等着。”
三个男孩走了,小女孩在马背上愣愣的看着那个西域武官,武官瞪了女孩一眼对小男孩说:“小王子,你干嘛多事?”
“喂,傻子,他欺负你你不会打他?你不是有刀么?”小男孩不回答武官的话,女孩低头才想起自己腰间有一把匕首。
“我不是傻子。”
“那就是笨蛋。”小男孩哈哈笑着,小女孩对他一拱手,像个大人一样:“多谢你救命之恩,来日我会报答你的。”
“给个信物。”小男孩笑着吐出果脯的果核,一脸无赖相。
“给。”小女孩将腰间的匕首解下来递给小男孩,小男孩随意的插在靴筒里,笑着说:“喂,媳妇。”
“嗯?”女孩愣住。
“我们西域的规矩,给兵器做信物就是要结婚,你是我的媳妇了知道不知道,呵呵,小媳妇小媳妇。”小男孩笑着跑了,小女孩愣在原地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