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种淡淡的疼痛,那个声音沉默着,却又隐隐传来压抑的哽咽,难道她在哭?我身上入魔的那一半在哭?
回到蓬莱山,白镜他们早就休息了,我坐在窗边发愣,一遍一遍暗暗问:“你怎么了?你和我说说话。”
过了很久,那个声音才低低回答:“我很难过。”
“为什么?”
“他要娶别人了。”
“你可以拦着的,为什么你要刺激他让他去娶别人,然后自己回来难过?”
“我看得到他的欲望,他身上有强烈的渴望,渴望那些他失去和无法企及的东西,那种渴望让他看上去很美,如果那种渴望没了,他就不再是我深爱的男人了。”
正与反,好与坏,神与魔,我才终于有了一点懵懂的认识。魔是人欲念所生,被欲念吸引我可以理解,只是从小听说的故事,魔见到了欲望就应该像是见了血的苍蝇,那种样子想一想就觉得令人厌恶。
今日忽然觉得,我身上魔性的一面也没有那么可恶,更像是个爱到痛处的无知女子,偏偏又故作坚强。想着想着,我竟然有些爱怜,轻轻摸着左边腋下心脏跳动之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若是我,一定会因为他放弃追逐欲望沉淀内心而高兴,我想这就是神魔两道的区别,万幸另一半的我并未起什么恶念。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自然了解:“其实你什么都不用说,这是我决定的,我就一定要帮他夺下莎车的王位。”
“然后呢?”
“然后?然后再说。”这声音有些敷衍,我清晰的感觉到她在骗我,生活真是险恶,自己都会对自己不诚实。
“如果你要做什么坏事,我会拦着你的。”我坚定的看着镜子,镜子里那个一身黑衣的我轻轻一笑:“那你试试看。”
第二天,我将这件事情如实告知了白镜,当他得知我隐瞒了魔性已经开始与我对话的事情之后有短暂的震惊,然后摆出一面一人高的铜镜来。
镜子里的黑衣女子妖娆一笑,白镜咋舌:“真是比你本人漂亮多了,真没想到阿墨你还能有这么漂亮的一面。”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肥大的白色长袍,顿时觉得自己很土肥圆。
“魔物,你听我一言。”白镜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黑衣女子得意的笑容,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傲慢冷淡:“有我在,你若伤害阿墨,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白镜这话顿时让我顶礼膜拜,师尊,这才是您真实的面目吧,虽然嘴损但是其实心里还是很关心我的!我几乎热泪盈眶。狐假虎威的欲望油然而生,我顿时挺胸抬头,觉得自己也跟白镜一样风姿翩翩起来。
“你会如何?”黑衣的我瑟缩一下。
“我会屠灭你的肉身,让你灰飞烟灭。”白镜说的很直接干脆,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那,你的好徒弟也就死了!”黑衣的我显然很震惊,她觉得白镜是在吓唬她而已。
“除魔卫道,总有一些牺牲,这是难免的。”白镜认真的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劝我自尽以谢天下似的,我抖了抖:“师尊,我还不想死。”
“那你就给我好好修行!”白镜失望的给我脑袋上弹了一个暴栗,我捂着脑袋反应过来,他刚才看我是希望我骄傲的回答:“若是弟子入魔道情愿被师尊处死。”看来我给他丢脸了,不过幸亏是丢在我自己面前而已。镜子里黑衣的我咬着嘴唇眼神狠辣:“算你厉害,不过你不要以为我寻不到办法脱身。”
“我等着。”白镜淡淡一笑,将镜子翻转过去。
我看着白镜,心慌得有些想吐,他看着我目光柔和下来:“阿墨。”
上一次他这样叫我,是把我留在魔界的时候,我坐在他面前:“师尊。”心头一阵酸楚,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给自己给别人找了这么多麻烦。
“为师最近想吃……”他自顾自的开始列菜单,我的眼泪还没落下来,泪腺就彻底干涸了。
看我愣着,他很讶异的样子:“还不快去?”
“哦。”我起身,常年待在白镜身边,我本该习惯了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心理变化,暗骂自己怎么还不长进,白镜这厮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跟我玩温情。
“阿墨。”临出门的时候白镜叫住了我:“别怕,有为师在。”
我回头,白镜暖暖的笑着:“若真有那一日,为师……”我想他还是温柔的,虽然平日总骂郭彬师兄,但是我还是看他用各种仙丹给郭彬师兄打通脉络,虽然总讽刺流光师姐,但还是一次又一次把流光师姐从自杀的边缘拯救回来。
“会给你一个干脆的。”他笑容暖的像是三月春风,但是我想我和他之间一定隔着昆仑的雪山,否则这春风怎会这么冷?
扶乩这回事自然是真的,妙风师从太清上人,扶乩的本事绝对不是民间的假道士跳大神。乩坛架设起来,上贡祝酒焚香,我坐在房梁上看妙风一丝不苟的行事,知道按照他这么做,扶乩自然会成功。
乩神施施然从天而降,虽然是神明,但到底是个地位比较低的小神,他喜滋滋的上去享用贡品时我凑过去:“哟,大神。”
他看了我一眼,圆嘟嘟的脸上挤满了笑容:“仙友有礼了,不知仙友是哪里得道?”小神就是小神,和民间的小掌柜似的,本着见面三分笑的原则,只为安分守己享受香火,不为晋升。我见到他也是一脸的笑容,拱手作揖和他亲热的客套起来。
我一拱手,拿了刻着蓬莱山纹章的腰牌出来:“白镜上仙座下修行,不敢说得道。”有种炫耀叫做低调,有种仗势欺人叫做文质彬彬。
“哟,失敬失敬。”拿了白镜的名头自然好使,乩神再三的谦让让我享用贡品,我再三的推辞,万般无奈之下喝了一杯酒。
“仙友有何贵干?”乩神叉着手站在一边笑容满面,他这种等级的小神连白镜的面都见不到,见到我这种亲传弟子已经是很荣耀的事情,说不好今日他还能回去炫耀。
“今日扶乩与我一个朋友相关,因此我特地来求大神……”我鞠躬,他立刻双手把我扶起来:“不敢不敢,什么求不求,仙友只管吩咐就是。”
“那么就造次了,此番扶乩由我来指引,大神还请回去休息,贡品请大神千万带走,不然家师一定怪罪。”我再三客气,乩神是个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透,立刻连声答应,随手打包了几件贡品揣进怀里然后再三道别让我留步。
当然我是一步都没迈的。
妙风再牛,也看不到这一幕,我坐在乩坛上握着把手,铅锤一动,妙风立刻打了鸡血似的大叫一声:“仙人到了。”看他满面红光的样子我就来气,就想起白镜磕的十斤五香瓜子。
四下爆发一阵欢呼,然后像是被人捏了脖子似的瞬间停滞,人人屏息凝神看着铅锤在沙盘上描画。
我控制不好这玩意,本来想写名字,可是铅锤荡来荡去一点章法也没有,最后想着还是写个简单的,艾尼恒仨字,莎车才俩。
妙风把手放在了乩坛的另一边,他是懂行的,手一放上去立刻感觉到不对劲,我看他眉头深锁,就知道他已经感觉到乩坛另一边的是我而不是乩神了,但是我也料定他绝对不敢承认自己请神请错了。
果然,他开始大力的反抗,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但是就是不开口说话,很显然他不希望我成功。只要能阻止我写出我想写的东西就算他胜利,他大可以稍后宣布这一次请神失败了。
一想到这里我看了看人群里的艾尼恒一眼,二十二岁的人了,被困在这个牢笼里这么多年,用他的话说像一条狗一样。
他本该是大漠戈壁上狂奔的狼,却被关在这里,我想到了他一屋子的书还有地图,想到了他的甲胄还有兵刃,想到他总是假装无所谓的表情还有油腔滑调叫我:“媳妇。”的模样。
这事情还是义?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成功便成仁。
我俩较劲,铅锤晃得越来越厉害,直接晃出乩坛之外,沙盘上的沙子荡出很多,围观的人啧啧有声:“国师就是国师,从前看别的道士扶乩,从没有这么激荡慷慨。”
论手劲,妙风一个区区人类还不至于比我更牛,眼看着莎车的莎字写了出来,妙风火了,伸手跨过沙盘来抓我的手,我保持隐身,若是他抓住了我的皮肤他也就跟着隐身了,我岂能让他在众人面前讨了这个巧去?
我用宽大的衣袖包住了手,他隔着布料抓我的手腕:“天灵灵地灵灵……”嘴上胡乱念咒,手上加力暗中运气,一股子热流滚烫的穿过来,我被烫的龇牙咧嘴,但是死也不肯松手,而且这个卑鄙的货居然用指甲抠我!
你狠,我比你还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