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闻言,斜着眼望了楚羽则一下,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把袖筒里只露出了尖的匕首收了回去,而后极具威严地开口,“你的剑都被我折断了,你以为,你能打过我吗?”
慕羽零忽地便站了起来,眼神里有一股莫名的愤怒,“老人家,你若是要戏弄我,那大可不必。你也是个可怜人,何必呢。”
“可怜人?”老人的神色有些微变,语气却依旧那般不可一世,瞥了她一眼,用质问的语气道,“你说谁是可怜人?”
慕羽零只轻轻笑一笑,并不立即启唇回答。
她方才仔细看了这个老人许久,恍惚间有了些许记忆。
尤其是他有意隐进袖子里的右手上的那道疤。
付允山,你竟又来了。
她本还在想着该用什么方法不着痕迹地拆穿他,可是不待她好好思索,老者已然矫健跃起,右手虎口抵在楚羽则的脖子上,眼神凌厉似剑,手上的伤疤灼目十分,狠狠问她,“你说谁是可怜人?”
慕羽零的眼神由盛怒转为悲戚。她知道,付允山最受不得别人同情他,最受不得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忽然间,她露出了一丝苦笑,笑得楚楚动人,“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停下来。”
闻言,付允山抵在楚羽则项上的手忽然松了一松。
楚羽则感觉到原本蛮力的撤下,猛地一个转身反制,竟然就把付允山给反扣在了床上。慕羽零也感到微微惊讶,以付允山的身手,面对这么直白的招式,竟然也反应不过来。
看来她说的话的确是起作用了。
还得继续下猛药。
“你把从前住在这里的老人家藏哪里去了?”慕羽零的语温骤降,“还是说,”连自己的话也微微发抖,“你把他杀了?”
付允山被压制着,一言不发。
“零儿,你认识他?”楚羽则未曾见过付允山,对他只是有所听闻,单知道他声名显赫又狼藉罢了。于是用力压制着手下的人,心中满是疑惑,“你不是忘记了早前凌家发生的事情了么?杀人?又是怎么回事?”
慕羽零深出一口气,摇摇头,“他是付允山。那个知道我身世的人,兴许已经命丧黄泉了。”而后又转向付允山,“常言道事不过三,我今日再放你一次,便是第二次。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你好自为之。另外,城中百姓乃是无辜,不论你对臾更有多苦大仇深,请你善待百姓,勿要让他们受苦了。我不阻你的路,你尽管去。”
话罢,示意楚羽则放开他。
楚羽则不解,张嘴便要问为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率先夺了去。
“为什么?”付允山终于开了口,“因为我可怜?”
若是因为他可怜,那大可不必了,他付允山宁愿死,也不需要她慕羽零的同情。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同情他的人,便是慕羽零。
“非也。”慕羽零嘴角衔了一丝苦笑,“因为我可怜,我在可怜我自己。因为我的孩子可怜,我在可怜我的孩子。”
“苏复呢?”付允山冷不防地问了一句,“他不是最紧张你的了么,怎么让你自己来河西这般凶险的地方?”
楚羽则默默内伤,暗暗加大了落在付允山身上的力度,敢情这人是一直无视着他啊,明明是他把他摁在床上的……
然而抬眸一望,却见慕羽零眼中泛起了些许泪光,想必是付允山挑起了她的痛处,苏复,苏复,这个名字,始终是她抹不去的梦魇。
“你若再不走我便不手下留情了。”
慕羽零的声音单薄了几分。
付允山深知这不是该纠结的时候,却也碍于楚羽则手上的力度,一时竟不能冲破,却又觉得有些丢脸,便拖延时间道,“你若想知道些什么,日后到营苜军营找我便是,权当我欠你的。我付允山从不欠人人情,欠了你两回,便还你两回。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一边暗暗使力,终于挣脱楚羽则的束缚,极迅速地逃了出去。
慕羽零目送他走,楚羽则却有些气急败坏,“零儿,你可知你这是放走了一个大祸患!日后天下大乱,可该如何是好!”
无道仙人所说的天下大乱,无非是两国交战,生灵涂炭。而营苜臾更已保持了许久的稳定局面,想要打破,必须会有大人物暗中操作。臾更是苏复,营苜是付允山,苏复爱民如子,当然不可能煽动战局为祸苍生。反之,那付允山倒是野心大得可怕,权倾朝野,眼线遍布,叫谁看了他线下的人,都不由得心生畏惧。
如今叫他放走了那个人,怎么不心生后悔?
却听她细细地说,“师兄,我本以为你是最沉得住气的。你想,师傅料了圣战是一月的,即便我们今天不放走付允山,天意自然还有其他办法救他,我们到时候还免不了吃什么苦头。现今放了他,还得了他承诺,岂不是有益于我们?更何况他杀了我们唯一的线索,我所要知道的东西都在他手中,现今杀了他,只会让我们吃亏,再三考虑,还是放了他为妙。”
“当真如此?”楚羽则颇为怀疑地低头看了看她的眼睛,当真有再三思考过么?然而却见先前的红潮似是不曾存在过一样,却不似从前那般清澈,叫人感觉深邃了许多。
也罢,但愿是他的错觉。
“当真。”慕羽零轻轻地点点头。
二人出了那间破败的小屋子,却感觉天色好像有点变了。
一抬头,黑压压的一大片,全都是人。
黑衣人。
慕羽零心头一阵战栗,握紧了零祭,同楚羽则耳语一句:“来者不善,似是要取我们性命。”
楚羽则忧伤地看了看自己刚被付允山折断了的剑,再抬头看看那阵势,索性把剑扔了,同慕羽零退防到芦苇丛边,心头一阵欣慰,道,“来,让你看看我最近练成的摘花飞叶。”
话罢,摘下一根芦苇杆欲飞过去,怎料太重,没飞到一半就掉了下来。
头顶上一群乌鸦飞过,黑衣人们都看呆了。
慕羽零极为尴尬地拉了拉楚羽则的袖子,“二哥……你是被大哥耍了吧……”
“不可能啊……”楚羽则心生疑虑,又摘下一片芦苇絮,在手中稍稍运气,往天上挥出。
一只乌鸦……哦不,黑衣人迎风而落。
芦苇絮深深嵌入他的心脏,滴血未见,知觉犹存,只是命不久矣。
这种死法,尤为残酷。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三秒,忽然间,黑衣人们才醒悟过来他们已经被先发制人了,于是群蜂齐发,天上黑压压的气氛像是在笼罩着他们,冷兵器的光映出了微漾的芦苇。
慕羽零正聚精会神准备迎战,却听楚羽则大叫一声:“不好,小心!”而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压在了她身上,一个手刀劈过来,她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