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身世之谜(上)

满目苍夷。
这是苏复对战后河西的评价。
就在他们到达河西的前一日，付允山忽然撤了兵，河西变成了一座空城。
他们到河西的那日，难得地下起了雨，很细很细的雨珠子，淋在每个人都头上，亦浇在每个人的心上。先前遗留在地上或是石上甚至房屋墙壁上的血迹被小雨轻轻地擦洗着，缓缓脱落，缓缓向低处汇集，形成一摊触目惊心的血水或血泪。简怜看着，胃里翻滚着，几乎要吐出来。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苏复迷茫地看着成堆的尸体，心想这便是那付允山的报复吗？肆意地屠杀他的子民，让他深深体会到那种透彻心扉的无力感，击溃他的心理防线，然后再一举把他击败吗？
又好像不是这样的。
苏复命人把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具一具地分开来，亲自检查着，由他检查通过的尸体方可下葬。直到检查完最后一具，没有慕羽零，没有楚羽则，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担心的，从来只有她。
很快，军营便在近乎被毁灭的河西城里建了起来，有些在附近小村庄里避难的百姓听闻臾军入城，王爷领兵，心神略定，也便回了城中，整理着家中事务。本是死寂一片的河西城，方有了几缕游丝般的生气。
而城外驻营的主帐前，一个挺拔而萧条的背影挡住了月光。
慕羽零犹豫了一下，最终拿着手上的披风走了过去，递给他，看着他略有惊讶的眸子，轻声道，“夜里凉。”
“你不要对我这般好。”那个人低低地笑了笑，利落地接过披风披在肩上，“否则我会想娶你。”
慕羽零不理会他的玩笑话，低下皓月般的眸子，看着地面，认真地道，“不论如何，谢谢你，肯放过河西。”
付允山苦涩地笑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她，“你那个小情郎伤怎么样了？”
“那是我二哥！”慕羽零气急败坏，“我们可是清白的。”
“好好好，是你二哥。”付允山哭笑不得，“军医看过了吧？没有大碍了吧？等他伤好了，你们就离开这里，离我远点。”
慕羽零的心忽的好像被揪了一下。
离他远点……
怎么这话听着这么辛酸呢。
“哎对了。”付允山好像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样，“你跟苏复……是怎么了？”
“能怎么样？”慕羽零的脸上没有表情，“不提他了，多谢你收留我同我二哥，待他伤好了，我便同他离开。大恩大德，同上次那桩恩怨，一笔勾销便好，从此往后，你我老死不相往来。毕竟……我们并不是同一路人。”
付允山无言以对，只得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主帐，披风的下摆在身后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慕羽零看了一眼月光，兀自摇了摇头，便也转身离开了。
上弦月挂在空中，映着一种淡漠的离殇。不知那个人是否还记得，他们曾看过那么多的月圆月缺？
话说当日慕羽零同楚羽则来到河西时，付允山尚未有所行动。他们依着凌雨帘留下的纸条同师父的解释，终于找到了河西城中唯一称得上“泽”的水源。
那是一个极小的湖泊，平日里城里的用水根本就不能依靠它，因而被荒废了许久，水质也因此变得极好。而湖泊边上的芦苇有人高，在芦苇丛中间，他们找到了一间茅屋。
住在茅屋里的是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老人一看见慕羽零，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他叫慕羽零，“小姐。”
如此大礼慕羽零自然承受不住，忙把老人扶起来，让他坐下慢慢说。
茅屋极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老人坐床，慕羽零坐椅，楚羽则无奈，只得干巴巴地站着。靠着本来就不太结实的墙壁，细细听着。
老人先是表达了对慕羽零还活着的惊讶，然后又说了一大堆从前慕羽零她爹她娘她二娘对他的大恩大德，听得慕羽零都快要睡着了，这老人才悠悠问一句，“小姐，您这回来找我，可是要问什么？”
慕羽零点点头，沉默了一下，最终吐出一句，“我姐姐前几日自杀死了。”
这个开头很是简单粗暴。
老人愣了一愣。
“她让我来找您。”慕羽零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您也知道，天下并不安宁，正月之战必定不可避免。我想了一下，那营苜军最可能先行攻占的便是河西。河西防守薄弱，虽说不富裕，却也是个边塞要地，因为拖欠朝税过多，朝廷对它并不重视。可对于战争而言，这个地方，却是不取不得。”说着，慕羽零看了老人一眼。
老人显然对她这番说辞有些兴趣，“继续。”
慕羽零点点头，继续道，“营苜要入臾更，河西是必经之地。而臾更要入营苜，却可走水路。营苜在北臾更在南，南方人自然比北方人更通水性，这便成了营苜的一个极大的弱势。而营苜若是夺了河西，便可掐断臾更水路的咽喉，又为它自己争取了道路与时间，一举两得。若我是营苜军统领，必定先占河西。”慕羽零顿了顿，接着道，“那么，我想要问的是，怎么样才能阻止河西被毁营苜入侵。其次的是，求您告诉我，我的身世。您方才看到我便下跪，依我了解，凌家绝无这种习惯，您的下跪又含着什么意思？是否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是我姐姐不曾告诉我的，又或者是，只有您知道的？况且，若您是凌家的下人，当年我姐姐屠门的时候，不应留您这个活口，可她留了您，这么说来，您必定是个重要的角色，否则怎么连她那时杀红了眼，也都不敢动您？”
老人眯着眼看她，嘴上露出些阴翳的笑容，一直等她说完了，方才收起了这种笑容。慕羽零说得忘我，在一旁翘着手看戏的楚羽则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暗暗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待慕羽零说完后，老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缓缓道，“我先回答你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小姐。”却又颇为不安地顿了下，才续下去，“凌家上下几十口人，是为我所杀，而非大小姐。”
话音刚落，楚羽则的剑便出了鞘，架在了老人的脖子上。
慕羽零闻言已然愣住，丝毫没有注意到楚羽则这般大的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人已把楚羽则架在他脖子上的剑轻轻折断。
“小辈怎地对老人这般无礼。”老人的声音淡淡地，透出几丝的鄙视。
楚羽则冷笑道，“老人家，若要我有礼，麻烦把袖筒里的匕首藏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