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昔少年时

光影琉璃布置古雅的怡兰宫中，林清婉动作轻缓的替司空苑脱下身上的湿衣服，白嫩的肌肤一点点露了出来。司空苑别扭了动了动，按捺住推开她往后退的念头。
林清婉温柔笑道，“一会儿就好了。”
司空苑索性低头看着地面。
“娘娘，衣服送来了。”林清婉的贴身丫鬟双手捧着一套橘色的纱衣，恭敬的奉上。
林清婉接过那套纱衣，朝丫鬟点了点头，丫鬟便行礼退下。
慢慢的抖开手中的橘色纱衣，林清婉有些晃神，她神色复杂的看着，目光渐渐落在司空苑身上，低声呢喃了一句，“宁卿言，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
听着这个词，司空苑微挑的眼梢带着丝丝的嘲弄，你羡慕我，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贫民女子羡慕着你衣食无忧，受尽万千宠爱？人总是这样，追求着彼岸的风景，却不知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非要等到失去的那一天才明白，那些从前以为不重要的，其实早已经记在了心底，根本无法割舍。可惜呀可惜，上天是不会给人后悔的机会的。
林清婉并不知司空苑心中所想，美丽的脸上浮出一抹苦涩的笑，眼中泛出晶莹的水光，“当年，我与秋臣初次相见之时，我，正是穿了这样一件橘色的纱衣。”
春日阳光正好，她跟着父亲到了夏府，路过花园的时候，她看见了细心侍弄花草的夏秋臣。小小的少年眉目如画，眸灿似星，如瓷般白皙的手指抚过他面前红艳的花朵，温柔得仿佛在触摸情人的脸颊。彼时五六岁的林清婉愣在了原地，恰好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身看过来，樱色的唇畔徐徐绽开了温软柔和的笑容，阳光满溢的黑眸中如落了碎裂的玉石一般，美好的不真实。
那张精致的笑颜，就这么印入了林清婉的眼底。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等我发觉时，已经生了想要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的念头。我告诉他我要嫁他为妻，秋臣……秋臣说他愿意娶我，会永远都对我好。我以为，我原以为我们能一直在一起，直到渐渐老去，直到我们都离开了尘世。”林清婉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脸上尽是忧伤之色，仿佛梦呓般低声诉说着。
也许是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没有任何威胁吧？司空苑垂下了睫羽，配合的做一个绝佳的倾听者。
林清婉微微合上了眼睑，“我常常觉得很庆幸，幸好我家和夏家是世交，幸好我爹爹和秋臣的爹爹是至交好友，我才能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与他相识。秋臣，秋臣实在是过于美好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自幼便认识，我真的不觉得能够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他待我很好，温柔、细致、体贴，家中父亲兄长对我都不及他好，那时我就想，要是他可以一直只对我一个人那么好，那我，便是最幸福的人了吧。”一滴眼泪顺着少女卷翘的眼睫滑落。“只是无奈，人生世事无常，老天爷能将你捧至顶端，也能一瞬将你摔到最底层。我没想到，就与皇上见过几次，他竟下旨纳我为妃，我对幸福所有的期待都在接到圣旨的那刻灰飞烟灭。我愤怒、痛苦，却什么都不能改变。我求秋臣带我走，他说，我们不可以这么任性。我以为他为了我什么都能舍弃的，他却对我说，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眼泪大滴大滴的滴落在地面上，碎成小片小片的水渍。
乳白色的月光照耀着整个大地，整个的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林清婉抹着眼泪闯进了绛梅轩，一袭白袍的夏秋臣站在打开的窗户前，背着月光对她微笑，“清婉，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林清婉几步走上前，握住夏秋臣的略显冰凉的双手，急切的看着他，“秋臣，我不想进宫，我只嫁给你一个人！秋臣，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去做皇上的妃子，你娶我，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秋臣……”
指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轻抚上林清婉的脸，一如初见之时他轻抚那朵红艳的花朵般，缓缓擦去她眼角不断滚落的泪水。
“清婉，不要哭，你马上就要大婚了，不该这么哭的。”少年的声音仍旧干净干净，然而期间表达的意思却让她慌了。
她用力拽住他，“秋臣，我不要嫁，不要进宫！”
夏秋臣收回手，静静的注视着林清婉，深邃的眼眸中是她看不懂也不愿意去懂的复杂情绪。
“我们不可以这么任性，清婉，如果只是我们为了自己就丢下整个家不管，让他们去为我们犯下的错负责，我，做不到。”
少年紧握着手心，泛白的指尖微凉，“清婉，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要对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责任，也要对我们的家人负责任。清婉，我不能带你走，不能。”
林清婉就如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慢慢松开了夏秋臣的手，身体也因失去了力气蹲了下去，软在了夏秋臣脚边。
她明亮的双眸中目光变得空洞，泪水不断的流下。
许久，低低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好。”
林清婉双手抱膝，将头陷了进去，任由眼泪流淌着。
“我听你的，秋臣。”
她怎么会这么天真的认为秋臣能抛开一切带她离开？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么？秋臣是夏家的独子，是夏伯父所有的期望，是岚国新上任的年轻丞相……他怎能走？他怎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让夏林两家去面对诸多的指责和嘲讽？抗旨私奔，皇上又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侮辱放过他们？
秋臣……
秋臣……
如果你不总是这么理智该多好，秋臣。
此后，他们俩之间的姻缘线便彻底被斩断了，不是被皇帝，不是被他们两人的家人，而是夏秋臣自己毫不留情的亲手斩断。
林清婉并非不明事理的女子，她懂，所以即便再多不甘心，她也依旧披上嫁衣，进宫当了岚文帝的婉妃。
幽幽的睁开了双眼，林清婉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转头露出一贯温婉有礼的微笑。
“我不是没想过呆在他身边，得尽他的温柔呵护的会是怎样的女子。可是，宁卿言，为何呆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你呢？是因为秋臣太好了，老天爷才非要他得不到应得的幸福吗？”林清婉低声笑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哀伤。
司空苑忍不住想要反驳，终归是呆滞的看着林清婉，就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林清婉走近司空苑，将橘色的纱衣披在了她单薄的身体上，拉起她的手臂，动作缓慢的替她穿上。
年幼之时花开璀璨，许许多多的欢声笑语洒落在记忆之中，那时习以为常，从未想过若是失去会怎样，尽情的享受着。
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真是幸福。
而今，早已物是人非。
夏秋臣有了要尽心去呵护的妻子，她林清婉，也有了需要倾心爱护的儿子。
从她当初走出绛梅轩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回不了头。
只是……
白皙的接近透明的手指轻轻的触上司空苑的面颊，细细的描绘着她的眉眼，林清婉苦涩一笑，“只是，尽管我们不再可能，我，还是不希望他再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子……我希望他心里的那个位置永远都留给我。”很自私对不对？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这样想啊。
司空苑微微眯起眼眸，你实在没必要对我说这些，林清婉。
夏秋臣会不会爱上别的人，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
她粉色的唇际逸出一丝笑意，呆滞的眼眸中闪过琉璃色的光泽。“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想再多也没用。就像我的家人死了，我哭死他们也不会再醒来。”
林清婉的身体蓦地僵住，她震惊的盯着司空苑，“你，你不是……”
司空苑眨了眨眼睛，甜糯的声音传入了林清婉的耳中，“秋臣说的……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转眼之间，眼前的小女孩纯净的眼眸中有着一丝胆怯，往后面缩了缩身子。
林清婉松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好，我不哭了。”
她低声笑了，“我带你去秋臣那里。”
小女孩那如小鹿般的眼睛里怯意未褪，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人牵着手，朝御花园走去。
记忆之中，初见之时那个少年精致的笑颜，依旧清晰宛如昨日方才见过那般。
林清婉觉得，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忘记夏秋臣。
春日里带她出去赏花放风筝的少年，夏日里在夜晚带她去草地扑捉萤火虫的少年，秋日里带她去登高赏落叶的少年，冬日里为她堆雪人的少年……
她记得他的每一个笑容，记得他的每一个表情，记得他握着她的手时手心里的温度，记得他担心她时眼中的急切……
那是很多女子渴求，却一生都不能得到的。
明明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总是腾出时间带她出去玩；为了满足她的心愿而花费许多精力去学习雕刻；替她实现很多父兄皆不理会的愿意；为她找来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在她遇到危险时不顾自己完全没学过武挡在她的面前；她生病的时候在窗前细心照顾……
两人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有太多让林清婉铭记于心难以忘记的点点滴滴，那些她所珍惜的回忆，总是在梦中回放着，折磨着她的心，告诉她，那个人的体贴呵护再也不属于她。
握着司空苑的纤手紧了紧，她不禁吐了口气，这世间，唯有感情最是伤人，果然不错。
她想起妈咪曾经对她说过，“小苑，终有一天你也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他的喜怒哀乐也会影响你的喜怒哀乐，他的言行举止牵动着你的全部注意力，你会在意他胜过自己。”
司空苑嘲讽的勾起嘴角，我倒是希望这辈子都不要遇到那么一个人。
感情是最不理智的感性东西，常常会影响到理智的判断，甚至于让人倍完全牵制。她才不要，有那样的一个致命弱点。
很久很久之后，司空苑回想起现在的想法，唇角绽开的笑容凉薄而邪魅，她怎么忘记了，没有人想要致命弱点，可是，那不是你不想要就不会有的！更何况，更何况她甘心情愿，让他成为她的致命弱点，从未后悔。
两人保持着均匀的速度走向御花园，然而，御花园外，一道黑影朝他们扑来！
“啊——”
女子尖厉的叫声犹如一记惊雷炸开，惊动了御花园内的众人，夏秋臣瞬间变了脸色，轩均宇“刷”的一下站起身。
他们都很清楚，这个声音……是林清婉。
“走！”轩均宇眉头紧锁，一行人直奔御花园外而去。
刚刚走出大门，就见林清婉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面色苍白，一脸惊慌。轩均宇忙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发生了什么事？”
“皇……皇上……”林清婉猛咳了几声，紧紧拽住轩均宇的手臂，“皇上，快去救宁卿言！”
夏秋臣的瞳孔瞬间缩紧，“卿言在哪里？”
林清婉抬手指向另一边的花丛，“那边！”
夏秋臣当即迅速朝她所指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