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华灯初上,昔日里船舫攘攘的昭水之上,竟只有几叶行舟泛泛而过,波光粼粼,显得有几分萧瑟之景。
妃雪尘静静的立于渡口,神情似是有些涣散,目光幽幽的盯着江面,渡船人几度询问她是否渡河,不见她回应,作罢。亦不知过去多久,身后忽悠脚步声传来,妃雪尘猛然心中一喜,转过头去,转而一惊,直直的看着五步之外的人,白衣出尘,雅如谪仙,容颜俊美绝伦,清冷幽深的眸光,似是冰雪碎裂后凝着一丝霜花。
不等妃雪尘开口,那人缓缓走近,只听他略微嘲弄的淡淡一笑,“阿雪,你方才以为看到的会是谁?”
还能是谁?那个被她憎恨了十年,却在她身后保护了她十年的人呐!妃雪尘微微苦笑,看着涟漪阵阵的河面,“苏珏!”
凤九幽幽盯着妃雪尘一眼,亦然将目光移到江上,“那真是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也不算失望吧!”妃雪尘叹了口气,眸光里闪过一丝落寞。
凤九扑捉到那细微的神色之变,转而幽幽一笑,“你不必说的那么勉强!”
妃雪尘一愣,无言以对。也对,除了公孙婉,迄今为止她也没发现有什么凤九在乎的事!如果他在意了,那么一定是对他有利的,且值得他算计的!
静默了稍久,妃雪尘的神情似是有些犹豫,深吸了一口气,敛了敛桃花眸,藏起一抹荒凉,笑得风轻云淡,“许多年前,苏珏告诉过我,情是世间最毒最伤人的毒药,即便知道毒会融入血骨,无药可医,仍有人甘之如饴!那时候我不懂,也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自己毒发快死了才明白,情动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偏偏还覆水难收!”
顿了顿,目光里悲凉似是藤萝,围着心向周围蔓延,妃雪尘轻叹了口气,“凤九,你不是很好奇苏珏是谁么?苏珏是我用整个过去爱着的人!我敢把这些事情说与你听,自然是做了打算的,你莫想拿这些事情来算计我!”
用整个过去爱着的人?原来苏珏于妃雪尘而言,竟已到如此地步!
凤九半敛起幽深清冷的凤目,细想之下,他与妃雪尘之间似乎真的只有冤仇与猜忌,虽然时不时的有些吵闹与斗嘴,也会有目的不纯的暧昧情愫,与苏珏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默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也会与一个毫不相知的人做了比较,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原来妃雪尘也有被情所苦的时候!你说得对,我生平第一次吃亏便是败在你手里,并且败得很惨,荒废了武功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我倒是想花心思与你结交!”
“那我还真是倒了大霉,才会被你盯上!”妃雪尘轻笑出声,身子颤了颤,额上微微渗出一丝冷汗,捂着心口的手指也微微震了震,视线几乎只能大概的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连带着着说话也有些颤音,“我明明知道情动不得!可是凤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作茧自缚!”
饶是她的忍耐力再好,终究也熬不过惑骨发作时万箭穿心,筋骨寸断的疼痛,头疼欲裂,似是天地乾坤旋转颠倒,一头栽了下去。
“阿雪?”凤九几乎是下意识接住厥过去的妃雪尘,见到她眉间隐隐浮现的那枚犹似火焰的朱砂印记,目光骤然一冷,更多的是震惊!他的母亲临死之际,眉间也有一株这样的朱砂印记,似火焰一般妖娆凄美,却也是燃尽宿主生命的催命符!
素来从容沉稳的凤九,近乎失去冷静,抱起妃雪尘,没有丝毫犹豫,便要飞身离去。
不等他运功,岸边水里忽然冒出许多黑衣杀手,挥起手中的长剑,齐齐飞身袭向二人,剑光凛冽,寒如江水。
凤九飞身一闪,避开数把挥过来的刀剑,仿佛风中轻燕,飞出数杀手的包围圈,放下妃雪尘,揽着她的腰,腾出的手夺下身前杀手的剑,不见招数,只见剑辉如浮光照影,他三步之内的几名杀手已经倒地,无一丝血迹,唯有咽喉处有一道细小的伤痕。
其余的杀手皆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似是得到了何种暗示,纷纷变了招数,布出一个剑阵,多种剑风交错,紧密相衔,似是一张紧密的剑网。
然那些招招杀机的剑锋却是挥向妃雪尘的,有几次都险些擦过她的咽喉与心脉。
十几个回合下来,凤九一手揽着妃雪尘,对他来说确实十分不利,却依旧淡然从容找出剑阵的破绽,杀手渐渐败下阵来,死的死,伤的伤,暗处似是还藏着许多人,死了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填上剑阵的空缺。
其中有一人似是剑阵的中心人物,剑术较之前些人要诡异莫测,手中的剑直指妃雪尘,凤九挥剑一档,不料那人的剑中藏着一把影子剑,只见那人手指一动,手中的剑顿时变成两把,剑尖刺向妃雪尘。
凤九当即旋身避开,那人的剑没有伤到妃雪尘,却在凤九的手臂上割开了一道伤痕。
这时,两道身影落在二人身前,男子身着墨色锦衫,而女子依旧是一身绣着大片鸢尾紫色衣裳。
女子皱起眉梢,遇从凤九手里接过妃雪尘,却被男子伸手拦住。只见男子扬了扬手中的折纸画扇,若有所思看了凤九半晌,再瞧了瞧了昏过去的妃雪尘,“殿下若是信得过,剩下的事情可交给在下,既然有人动用江湖势力对在下的朋友出了手,连累殿下在南昭境内受了伤,在下定会用江湖手段给殿下一个交代!”
凤九敛了敛眸光,幽幽的看了二人一眼,淡淡笑道,“那就有劳君庄主了!”
说完,也不顾自己手臂上的伤,抱起妃雪尘,转身离去。
“凤九,那些杀手是冲着我来的,他们的剑阵再是厉害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只需将我当做诱饵便可将那些杀手尽数歼灭……咳咳……”妃雪尘依旧闭着眼睛,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几声轻咳后,微微上扬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来,“你……不是……早就想杀……想杀我了么?”
凤九沉下眼帘,瞥了妃雪尘一眼,她眉间的朱砂印记竟比方才还要艳丽,诡异的可怖,凉凉的吐出一句,“你说得对,我早该杀了你这没心没肺的!你心心念念的苏珏,怎的不见他现个身来救你?平白给我惹来今日这许多的麻烦!”
“……凤九?”妃雪尘沉沉的呼出一口气,轻轻一笑,眉头却锁得更紧了,又是几声咳嗽,嘴角的血迹越来越多,“苏珏……得罪你了?怎的揪着他不放?”
凤九顿了顿,停住脚步幽幽的盯着半昏半醒妃雪尘,挑了挑眉梢,眸光泛起一丝冷光,抱着妃雪尘的手不禁紧了紧,却突然很想把怀中的女子扔进昭水里。
然妃雪尘眉间的的朱砂印记却似是在嘲弄他,此时若将妃雪尘扔进昭水里,即便没有毒发身亡也会被冻死在江水里!咬咬牙,此时懒得去找姬夜,便只得将她送到百里无忧的手里!
此番举动公孙昫无疑是占到了大便宜,他见到百里无忧与公孙姝婵从别院里出来,趁着百里无忧忙着给妃雪尘诊脉之际,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骗服了公孙姝婵,让她开了门,之后丝毫不顾自己曾对妃俪颜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凭着那张铁打的面皮,卑鄙无耻的进了妃雪尘的别院里!
凤九倚着房门,瞥了瞥坐在朱栏上的公孙昫,“这可是妃妃雪尘的宅子,你杀了妃俪颜,却好意思进来!”
公孙昫连眉梢都懒得抬起,淡淡笑道,“咱师徒二人,莫要五十步笑百步!”
凤九动了动受伤的手臂,笑了,“至少方才我还舍命救了她一命!”
公孙昫也不落下风,嘿嘿一笑,“我放了消息给君离!说起来,你也真是丢了我这张老脸,也就七八年没摸剑,居然被一群无名卒子伤到了!日后,你莫要说是我公孙昫手把手教的徒弟!”
凤九勾起唇角,淡淡的吐出五个字,“名师出高徒!”意思就是,他这个徒儿本事如何,全是师傅手把手教的!
“亏你说的出口!”公孙昫冷嗤一声,斜了凤九一眼。
这时,公孙姝婵无奈的走出来,朝着二人无奈的摇摇头,表示没辙,“小雪儿从小就不喝苦药,喂进去的全部吐出来了。如今这碗药虽不能解掉惑骨之毒,但是能轻缓毒发时的痛苦,药喂不进去,可也不能总让她这么昏睡着!”
随后,百里无忧按着眉心走出来,轻叹了口气,苦恼的皱着眉。方才他们二人在门外的话她都听到了,横起眉头瞪着二人,指着塌边矮几上的药碗,冷冷地道,“如你们真有本事,就让雪儿喝下那碗药!”
公孙昫当即站起身来,扫了扫衣裳,“冰取之于水而寒于水,老夫一把年纪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公孙姝婵呆了,咋舌,一脸义正言辞的道,“正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观之天下,能将这句话诠释如此彻底的,非爹爹莫属!”
公孙昫一愣,怜爱的看着公孙姝婵,大发感慨,“知父莫若女!日后婵儿定要女承父志,将此美德发扬光大!”
百里无忧顿时呛声,怒也不是,笑也不是,瞪了二人一眼,“真是大言不惭,上梁不正下梁歪!都给我滚回去面壁思过!”
“遵母亲教诲!”
“遵夫人教诲!”
于是这一家三口就这么打着马虎眼相继离去。十几年的隔阂终究抵不过情浓似水,骨血相连,无言的消融在几句无厘头的笑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