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学校是“女生公寓,男生勿入”,她丢下一句“到寝室了”便蹭了别人的一卡通匆匆进了门禁。他漫不经心地说出那句话,类似于模棱两可的求婚之语——她听在耳里,只觉刹那间的身心惶恐,窘迫得都顾不上从背包里拿出卡,逃一般地扔下他一个人在门外。
每段感情都有一个禁忌点,要么不能提过去,要么不能说未来。更何况,她是一个绝对慢热的人。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明晰自己对他的那份蠢蠢欲动的亲近感,她晓得她爱他,也晓得他爱她——爱情无罪,他们在一起了。她开始迁就他,他也在迁就她,他们责无旁贷地给予对方无私的爱。
可是,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再美味的食品,都有个保质期,更何况爱情。永远那么远,她哪里能够保证他能永远地爱下去,甚至于,她连她爱他有多久都保证不了——毕竟,人又不是为了爱情独活,总有其他诸多与之抗衡的因素,比如亲人和理想,也许某天它们不再互相牵制,并且彼此失衡——她不敢保证那时候她仍然会义无反顾地站在爱情那一边。就像她曾经爱章雨爱得身心具备,到如今,还不是这样荡然无存。
当然,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婚姻。毕竟,恋爱,结婚,生子,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人生传统历程。只是,她所打算的婚姻的模样,最低的保障便也是要恋爱三四年——那时,年龄到了,两个人也有了特定而稳定的相处模式,婚姻也大体有了保险,而不用像买彩票那般,从始至终都只能被动地听天由命。
而现在,远远不具备其中任何一个条件,她没有冒险的底气和勇气。更何况,很大的可能性是,他只是一时兴起的冲动之言,她又何必像现在这样深斟浅酌,庸人自扰,平白乱了阵脚。
这样想着,便也不再惶恐——她一向擅长自我开解,不为平白无辜的事情费心费神,当然,也是无所谓排解的出口是对是错,或者是躲是逃。
室友是本省人,已经回家,她也不用为了避免尴尬而特意去交谈,只一个人在空旷的宿舍里任由心思浮浮沉沉。在一番类似于阿Q精神的自我劝诫后,终于柳暗花明,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寝室的衣柜里找出了几件夏装,慢条斯理地折得齐齐整整,然后装进一个小号的旅行包里——她的衣服样式简单,数量也少之又少,是以先前也没有大动干戈地用车来运。收拾好了,才从抽屉里拿出了他昨晚耿耿于心的项链戴了上去。——事实上,今天来学校,她也是有借项链之名来拿衣服的私心。
南方和北方不一样,季节转换太过迅速,昨天还是长袖毛衫的天下,今天却已是满大街的吊带裙和超短裤。是以尽管分开的那段时间,他并没有处理掉之前买给她的那些毛衣长裤,而且它们到现在也是安然无恙地住在他的衣柜里,但除了睡裙可以当家居服穿穿,其他的完全无法应付这个早早报道的夏天。她又性子别扭,不愿意主动说她要来学校拿衣服,好像是在拐着弯地要他买给她——即使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他送的东西,但还是仍然做不到畅言要求。毕竟,“你主动给的”和“我要你才给的”,完全是两回事。
随后,又顺带收了一些零散的小东西,才反锁了寝室门,跟楼管阿姨打了声招呼便出来了。老远处,就看到他双手插在口袋,站得笔直挺立,任由身边三五成群的女生窃窃私语地打量着。——作为同龄人,她绝对能够理解那些“花痴”般的小心思。毕竟,看多了理工科学校各种不修边幅的男屌丝和技术宅,再看清风俊逸的他。
那种感觉,就好像干涩昏浊的双眼滴进了几珠清凉舒爽的眼药水,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她便是在一众歆羡唏嘘的目光中任他接过手里的旅行包,然后就着他的疑惑,小声解释着里面的东西,在昏黄的路灯下牵着手,走着回家的路。
直到晚安吻落下,他都没有任何要解释说明的打算,也没有什么深入探讨的意思,“那今年银杏叶落的季节,我们也来这里拍婚纱照”——好像只是一句无端的戏言。
——幸好,她没有当真。
那句话雁过不留痕。她便也只是九分落实一分失落地睡去。
爱人之间,在还爱的时候,谈一些对于共同未来的设想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即使当下并没有达成愉快的共识,或者临时起意不了了之,也无伤大雅。
所以,第二天早上,在他习惯性地落下两个柔情的早安吻后,她还是一个因为恋爱而明媚的女孩子,哪里还会自寻烦恼地计较那微不足道的一分失落。
“早上想吃什么?”她回吻他一下,迷糊地问道。先前住在学校宿舍,被早睡早起的室友“荼毒”了一段时间后,她也养成了每每七八点便自动脱离沉睡模式的生物钟。是以,她最近也是负责着早餐这一块。
“你想吃什么?”似乎是被她无意识的回吻取悦了,他又附上那抹嫣红的唇温,呢喃问道。
“我想吃什么,你都会做给我吃么?”她磨着他的嘴角,糯糯地说道。大概是身体醒了,意识还未回笼,连她都开始撒娇了。
以前的女人都是起腻示好问他讨要金银珠宝和名牌包包,也只有她,浪费大好的机会只为使唤他做一顿早餐。他自小便习惯了养尊处优,跟她住在一起后,才慢慢识得人间烟火,开始光顾厨房,怀着满心柔软看着她在里面怡然自得。第一次下厨,便是他生日后的第一天,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睡过头,来不及出去买早餐,便是照着老太太的指点烤了几片吐司,结果硬邦邦得连他自己都吃得嫌弃。——是以,事实上,做早餐远远要比刷银行卡更令他肉痛得多得多。只是,她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又哪里拒绝得了她难得展露的一次小女生心性,无奈地抚了抚她被他吻得晶莹的双唇,道了声“好,你要吃什么?”
“我想想,”她皱着眉作思索状,“今天要减肥,就吐司和牛奶。”
——无论你多么沉着冷静,特立独行,爱情都仿佛带有魔力,令你不由自主地变得幼稚,和蠢萌。就像她现在这般。
不管她是云淡风轻,还是姹紫嫣红,他自然都是来者不拒的。故而听罢,只是捏了捏她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身,柔软滑弹,手感和柔韧度都刚刚好,再减就成“楚腰纤细掌中轻”般的病态了,便正声说道:“已经够瘦了,不准减肥。”当然,他是不会承认他的“严词厉色”只是为了自己的某项福利考虑。
她哪里晓得他的思想已经染了色,只躲开腰间胡乱挪动的手,嘟囔道:“那是因为我的肉都长在骨头里了。”
她自小是偏瘦体质,减肥自然只是随口一说,用来增加她想吃的只有吐司和牛奶的可信度罢了——用膝盖想都能想到,两手不沾阳春水的他,哪里能够驾驭得了其他需要技术含量的食物,更何况,她只是让他做个早餐的,又不是派他去烧厨房的。
他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骨头里面长肉的,闷声一笑,说道:“晚上我来检查检查你的哪块骨头里面有肉。”
“......”好情-色的一句话。
他只将羞红了脸躲在被子里的她剥了出来,揉了揉那略显凌乱的刘海,失笑不已:“小懒猫,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做......”
只要一醒,她必是再睡不着的,便也只是躺着玩了会手机才起的床。洗漱完毕,他也已经勉勉强强折腾出了一顿像样的早餐,她瞧了瞧,不但吐司松软夹了火腿,还比她预期中多了两个金黄的煎蛋。正要落座,却听到门铃在响,她便望向了刚拿来餐具的他,纳闷居然会有人大早上得前来拜访。
“应该是秘书,你去开门,我去端牛奶。”他一点也不介意别人看到他沦落成居家男人,她便更没意见了,反正秘书天天来找他签字,顺带着毕恭毕敬地称呼她“简小姐”——但也算是熟人了。况且,她自从有了爱情的感觉后,便已不再刻意地以一种“避人耳目”的方式与他相处了。
只是,打开门,却是安太太。她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上次见面还正气凛然地拒绝了安太太的“托儿”之意,如今却在这儿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开门——真是“不作就不会死”。硬着头皮问了一声好,便侧身将一身雍容华贵的安太太迎了进去。
偏偏这时,毫不知情的他又唤了一句:“牛奶也热好了,快来给安先生的厨艺首秀打个分。”(他说话的时候自动忽略他曾烤过一次惨不忍睹的吐司)
安太太自然也听出了他话里行间的喜不自禁,停下了脚步,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在安太太取笑式的眸子里,只觉更加窘迫。要是她尽力尽力地照顾他也罢,偏偏她难得一次奴役他就被他的母亲撞见——真真是“人在囧途”,只是此刻处境尴尬,又不便做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苍白式解释,只在那无所循形的打量中尴尬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妈,你怎么来了?”餐桌上的他大概是察觉到门口处的异样,便也走了过来。
“哼,你妈不来,又怎么知道她的儿子居然多了一项才艺。”安太太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绕过他径自走了进去,看着略显狼狈的厨房揶揄道。
只要在人前,他便自动转换成高冷模式,即使是他的母亲也不例外。好似没有听到那句“讽意十足”的揶揄之辞,只大步过来,作势要牵她紧握的略显无措的手。
她哪里好意思当着他母亲的面与他眉来眼去的,自是条件反射般地避开了。毕竟,参观完厨房的安太太正端着一副看戏的姿态,旁观着她和他。她虽然不是很擅长与人交际,但也是有所耳闻的,所谓婆婆与儿媳生来便是一对天敌——即使她和安太太还不至于因他“对立”,并且也不具备对立的身份,但适当的收敛也是很有必要的。毕竟,爱情与亲情不能失衡,或者不能过分偏重某一方。
安太太大概是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也不再纠结于先前的话题,只抿了抿嘴,冲他又说道:“什么时候来家里吃顿饭,你爸这两天一直在念叨你。”
“最近没空,我明天要出差。”他倒是答得果断,也不给安太太任何周旋的余地,只拿起响得善解人意的手机去了书房。他自小没过过母慈父爱的日子,自然没什么恋家情结。虽然在家族的庇护下大体也算成长得顺当,长大后也会遵循幼时受的教育,事事站在家族利益的大局上,但却是鲜少有主动探望家人的意识,更多得便是老太太来催——不是他不爱,只是责任占得比重更多。
他去接电话了,便只剩下她和安太太相视无语。拿不稳谁是客谁是主,也不便于说些请坐要喝些什么的招待之语,好像是她在厚颜默认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一样。
毕竟,这件房姓安。
幸好安太太不客气也不苛刻,径自坐进了客厅正中的沙发里,她便也跟着坐在左首的单人沙发里——这无关于讨好,只是出自于尊敬。
曾听说过一句话,“在一段故事的开端,笨拙总是很金贵的”——以前一直不晓得其中深意,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
有阳光照进来,连带着餐桌上的栀子花也白得发光,模糊了一贯的清新素雅。她在这片和煦的寂静中,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卑微,莫名地生出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并且完全不复以往的从容不迫,还有据理力争。——这种瞬间袭上心头的举足无措的笨拙之感,不知道是不是源自于人之常情里的“爱屋及乌”。
爱他,所以连带着在他的母亲面前自降一格。
还好,安太太并无意施压于她,不及她有所反应,便主动打破了沉默说道——
“你将疏之照顾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