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无独有偶

   江素音结婚时无意间因感情的偏离，致使婚姻差点破裂；而秦川也因与素音那段割舍不了的爱而又不得不忍痛割舍，使他痛苦了很长时间。尽管他在妻子面前极力掩饰，但不经意中却伤害到了妻子，使妻子苦恼了十几年。

秦川回到家乡后的那个“五一”节，就与桂枝结婚了。由于父亲重病在身，他们的婚礼非常简单。他没有大摆宴席，更没有城里人大车小辆的迎亲队伍。只用一块红色大花被面，简单装扮了一辆农村生产队拉东西用的大马车，在岳父家门口“噼里啪啦”地放了一阵娶亲的鞭炮后，把新娘子娶进了门。在本家一长辈的主持下，向本家的长辈们行了见面礼，在家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了本家的长辈和兄弟姐妹，总共花销也不过百元，就把喜事办了。

   岳父是一村支书，很要面子，为桂枝陪嫁了“三转一拧”，（既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外加一个时兴且流行的中开门大衣柜。这在当时的婚娶陪嫁中，算是很气派的。岳父母在家盛请了本大队的干部和各生产队队长，又把公社书记和公社行政上几位主要领导请了来。

秦川携桂枝回门来了。在岳父家为他和桂枝摆的婚宴上，岳父当着公社书记和那些官员们的面，好好把他的女婿夸奖了一番。并说这位女婿是大学里的高材生，分配到了行政线工作，现在基层锻炼。承蒙各位要多多帮助他的这位乘龙快婿。在岳父的示意下，秦川向这些官员们实实在在敬了不少的酒。回到家里，几乎醉倒。善良的桂枝在闹哄哄的人群中，把秦川搀扶到新房里。

前来闹洞房的伙伴们，看见这对新人互相搀扶着亲密的样子，更加开心，变着法增加闹洞房的乐趣。他们把从野地里采摘来的小小的花朵，一把一把洒向这对新人。有人还把一块水果糖用细绳从房顶上吊下来，让一对新人同时去吃这块水果糖。伙伴们你推我搡，和新娘新郎逗着乐子，给新娘新郎往脸上涂抹着囍馒头上的印红。新房里不时传出一阵一阵欢快的笑声。

闹洞房是农村人的风俗，洞房闹得越厉害，时间越长，说明这家的人缘越好。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闹洞房的人们还不肯散去。秦母过来了，连哄带吓把这一群小青年撵走了。

新房里只剩下秦川和桂枝。秦川自与桂枝订婚以来，几乎没有单独与她相处过。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都感到非常尴尬。过了一会儿，桂枝从木制的盆架上拿了毛巾和香皂，端起脸盆出去了。秦川感觉很无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踌躇了半天，就坐在门桌前的木椅子上，拉开抽屉，这里放着他经常看的书和日记本。他拿出日记本准备写几天来顾不上写的日记。写日记，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今天更不例外，写写日记，可以打发这尴尬无聊的局面。

桂枝端着水进来，放在盆架上。然后默默地走到床边，铺好床，坐在床沿上，含情脉脉地看着秦川，见秦川只顾低头写着，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哎！你洗洗吧！天不早了，该睡了。”

她自打与秦川订婚以来，从没叫过秦川的名字，总是用“哎”来代替。

秦川正聚精会神地写着，听到桂枝的话，忙抬起头来，看着桂枝恳切的目光，说：“谢谢！你先洗了睡吧！一会儿我自己来。”

秦川客客气气地说着。

桂枝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鼓了鼓勇气，又说：“哎！……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啊？”秦川很惊讶，把日记本合起来：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别不好意思！”秦川像是上级对下级在询问，又像是老师在对学生问话。

“嗯……我想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子、秦家的长媳了。我们俩之间，你为什么这样客气？……这盆水是我……是我专门为你……，我的丈夫打的……”

啊！秦川如梦方醒！桂枝这句吞吞吐吐的话才使他意识到，自己今天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他傻了！以前他从未这样实际地仔细想过！

他自从毕业回到家里，一直到今天与桂枝的婚礼，好像一直在为别人忙活。在他与桂枝的接触过程中，从情感上说，他与桂枝那真正的爱恋还未曾有过，更谈不上撞击出心灵爱情的火花。在这个时候，要与桂枝一起完成从男子到男人，从少女到女人的蜕变，他连想都没认真想过。现在桂枝吞吞吐吐的几句话，他才知道现在需要他做什么，应该怎样做。可是，自己能让桂枝满意吗？他对自己没一点信心。

他呆呆地看着桂枝为他打的洗漱水，看着桂枝期待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的迟疑，必须如期来完成这一切。

年前在家的那段时间里，他忙里忙外，给父亲看病，煎药，准备过年用的东西。弟弟参军走了，这一切都要由他来做。年后又忙着修建准备结婚用的新房。从学校回来后又布置新房，准备结婚用的东西。虽有乡亲们帮忙，也把秦川忙得晕头转向。自己想不到，农村人更想不到，让他与桂枝培养培养感情。他也没那个时间。就是偶尔与桂枝在一起，桂枝总是低着头，很腼腆，怯生生的样子，总是玩弄着她那洗得干干净净的绣花手绢。但在父母面前，她却能大大方方，做这干那，又勤快又利落，很得父母的欢心。当着秦川的面，母亲总是夸奖她：   “多好的姑娘！要不是桂枝，去年冬里你爸病得都不一定能过了冬 。” 正月初四，是未婚男青年去未来岳父母家的日子。秦川在桂枝家里，与媒人和岳父母议定了结婚的日子。这是父母要他做出的选择。这个选择，他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但他必须义无反顾去做。

“哎！天不早了，洗洗睡吧！我已经洗过了。”

桂枝的话又一次提醒他。他望着桂枝期待的眼神，说：   “桂枝！谢谢你。”说罢，收起本子，走到脸盆边慢慢洗洗漱。

桂枝听到他又一声“谢谢”，感觉很不习惯，但也没说什么。回头盘腿坐在放好了的鸳鸯被上，手里又玩弄着那绣花手绢。她在等待着丈夫新婚之夜对她的爱抚。

秦川心中惴惴的，慢慢走过来，侧身坐在床上。

他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桂枝。在他印象中，感觉桂枝个子不太高，但结实，健壮。农村人就得有一副好身板啊！如果要他说出桂枝长得什么样？他只能说上一个大概的轮廓。他说不上桂枝哪里长得好，哪里最漂亮？甚至桂枝的眼皮是单是双他都不清楚。今天就要做桂枝的男人了，秦川感到自己一点也不合格。

他想了想，也盘腿与桂枝面对面坐在床上。犹豫了一会儿，一只手伸过来，托起桂枝的脸，另一只手把桂枝低头滑到前额的头发捋到脑后。

这是一张肤色健康、多经风吹日晒、但焕发着浓浓青春丽色的脸庞：弯弯重重的眉毛，厚厚实实的嘴唇，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那眼睛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桂枝看着秦川望着自己发呆，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红得就像一朵含苞待放深红色的牡丹花。

桂枝幸福地让任秦川抚摸着，微微闭上了眼睛。

秦川轻轻唤了一声：   “桂枝！”

她那浓浓密密弯弯上翘的睫毛，像两排齐刷刷小小的毛扇，慢慢撩了上去，亮出了大大双双明明亮亮的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耀着炽热、喜悦、羞涩的光芒……。

那眼神，炽热的眼神！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张白皙亮丽的脸庞，看到了那张白皙亮丽脸上那双炽热的、含着晶莹泪珠的眼睛。

他心中一阵激动，继而一阵失落。手停在桂枝的脸上，一动也不动了。他好像凝滞了……

他的心突然一阵隐隐的疼痛！

  “啊！素音！我只能这样，我只能这样了！从我决定与你分手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我与你，只能等下一辈子！但愿人能有来生……。素音，人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在来生的路口等你；如果有天堂，我会在天堂情人约会的地方约你；如果有来世，我还会和你作同学，一心一意来爱你！今生也只有这样了……眼前的桂枝，也是一个至情至纯的女子，我不能辜负她对我的爱和情，我要偿还她对我父母的恩惠！我只能这样做！我不能再想你！素音，请你珍重吧！我真心的祝福你……”

秦川捧着自己妻子的脸，心猿意马地想着。

秦川像一尊泥塑，呆呆地凝视着桂枝的脸。桂枝见丈夫这样痴痴地看着自己，心中早已激动不已：这个傻男人，还没看够啊！

突然，桂枝双腿侧向一边，身子前倾，搂住秦川，抬起头，闭着眼，她在坦诚地表示，要把自己的贞操奉献给眼前这个痴痴发呆的男人！

秦川把她搂在怀里，从桂枝脖颈里散发出来的气息，使他好像闻到下乡时夜过山涧曾经闻到过的那熟悉的气息。他的心怦怦狂跳了几下。他慢慢抚摸着她，从她的后背，到她身体的其它部位。他瑟瑟地，像是踌躇，又似犹豫。过了好一阵子，才吭吭吃吃地呓语着什么。像是背着重负，又似拼着全力，最后满头大汗地完成了他今天的使命 。

可是，从新婚后的第二天开始，秦川发现桂枝眼睛里总像有一丝忧郁。后来又发现桂枝一个人的时候，有时竟默默地掉眼泪儿。秦川问怎么回事？桂枝说，没什么，眼里有东西了。终于有一天夜里，秦川一觉醒来，看见桂枝坐在床上，又在默默地掉眼泪。他很惊讶，问：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不料，桂枝却捂着脸轻声抽泣起来，眼泪从手缝里滴出，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

   “你到底怎么啦？”秦川赶忙坐起来，再三询问。

桂枝才抬起头来，看着秦川，眼泪婆娑地说：    “哎！你是我的丈夫，请你说实话，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我知道，论文化程度，初中没毕业的我远远配不上你；论工作，你是国家干部，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但我们订婚后，你从来没表示过不满意我。可是……可是结婚都快一个月了，我总感觉你爱的不是我，你另有所爱！你……你……，你几乎每天夜里在睡梦中，都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江素音……江素音是你什么人？你……很爱她吗？我心里很不安……”

听了桂枝的话，秦川非常惊愕。确实，两年来，江素音是他经常魂牵梦绕在心里的人。尤其是决定与桂枝结婚以后，江素音满脸泪痕的样子，几乎每晚都闯入他的梦中。他万万没想到思她之甚，竟到了如此地步，无意之中却伤害到了桂枝！

秦川披衣下床，很少吸烟的他，瑟瑟地燃起一颗烟，在卧室里来来回回踱着。桂枝的泪眼随着秦川的走动，来回移动着，一刻不停地盯着秦川凝重的脸。

秦川一口一口抽着烟，踱着步，心情沉重的几乎使他不能呼吸。他感觉自己又深深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桂枝的泪眼与素音满是泪痕的脸，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着，重叠着……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却累此生’。我这是为情所累！为情所累啊！”他心里责备着自己。

是啊！是违背父母的心愿，和自己钟爱的素音结婚？还是斩断与素音的情丝，与在自己家里立下汗马功劳而有恩于他全家的桂枝结缘？他曾几夜徘徊在家乡田间的小路上；他也曾几夜未眠，在日记里与自己讨论着是要爱情？还是做孝子？

那是年前刚从山区回来的日子。父母告诉他，在父亲病最重的日子里，母亲也病了。如果不是桂枝在，如果不是桂枝白天黑夜地为他们端水、做饭，煎汤、熬药，跑医院，找医生，父亲很可能就熬不过冬天，母亲的病恐怕就好不了。桂枝在父母心里是救命恩人，是他们的福星，是他们的准儿媳妇。

   听了父母的介绍，秦川对桂枝无限感激。但感激的同时，心里在隐隐作痛。他明白，桂枝不善言辞，她是在用对未来公婆的孝敬，来表达对自己的爱！桂枝对自己用情之深，毋庸言表。

  “毕业了你要上班，不能常在家，不如把桂枝早点娶过门来！”

父母说的是实情。可是，素音怎么办？两年的相处与她所产生的爱情，不，好像上世转来，与生具有的情爱，怎样割舍？

他陷入了深深的苦痛之中。一连几天他吃不下，睡不好。曾有几夜，他在父母睡下之后，在夜深人静、寒气袭人的野外徘徊至天亮。在爱情和感激这两种情感上，他在做着痛苦地选择。在父母面前，他没有勇气提出不娶桂枝，去娶江素音。不会抽烟的他，在那几个不眠之夜学会了抽烟。满烟缸的烟灰和烟蒂，让母亲觉察到儿子有心事，猜到儿子在婚姻上可能要出问题。于是对儿子说：川儿啊，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千万不要做对不起桂枝的事，桂枝是咱家的恩人哪！桂枝是个好女孩儿，慢慢你会喜欢她的！把你心中的那个女孩儿忘掉吧！我们家需要桂枝啊！

他的眼睛湿了，默默地点了点头，答应了母亲。

   可是，在爱情上，他付出了偌大的代价。尽管他在桂枝面前竭尽了全力，做好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事情，但最终还是因此在无意中又伤到了桂枝，给桂枝心灵上带来的将是无尽的痛苦！

   他苦苦思索着，应该怎样向桂枝解释清楚这件事。

秦川停下来，在烟灰缸里摁灭抽了将近一半的烟卷，坐到桂枝面前，握住桂枝的双手，诚恳地说：“桂枝，对不起！这件事我本想永远埋在心底，永远不让你知道！没想到无意之中却伤害到了你！对不起！是的，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让你知道这件事情，好让你能够理解我。但首先要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抛弃你而再去娶她！我已经对不起她了，我不能再对不起你！……桂枝，请你相信我……”

桂枝默默地点点头。在情感问题上，桂枝不能给秦川做出多么透彻的分析，更不能给秦川忘记江素音的良药秘方。她只知道，自己要好好尽一个妻子的责任，用自己实际行动来赢得丈夫的爱。

   从此，桂枝在秦川面前更加沉默，尽管秦川有时在睡梦中还是呼出江素音的名字。但她从来不向别人提一个字，更没有因此而与秦川大吵大闹。而是默默地为秦川做这做那。她孝敬公婆，尊老爱幼，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来没有过大支书家的千金小姐脾气。一年四季，秦川家的那几亩责任田里，经常看到桂枝劳作的身影。耕、种、锄、镑，桂枝样样做得好，是一个农家好手。不仅如此，家里的针线活计、洗衣做饭，桂枝几乎全部包了。桂枝心灵手巧，不但会刺绣，还会剪裁、缝纫，她把家里的针线活都做了外，还经常帮邻里缝纫、剪裁衣服。乡邻都夸秦川娶了一个既能干、又俊俏，还特别懂事的好媳妇。秦川自然明白桂枝这样做的苦心。他很感激桂枝，尽量在夫妻生活上使桂枝感到满足。只要有空，就帮桂枝做家务，忙农活。但善良的桂枝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