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床,不顾小雨尖叫推开窗户。外面世界大变!映入眼帘的全是冰。街道,树冠,电线杆子都是白的。窗下的电缆有我小腿粗,细细的电话线也变成了冰棒。短短的一夜,世界凝固了!
洗漱完来到街上,地面的冰有一两寸厚。房檐上垂挂着胳膊粗细的巨大冰榴。一排排密密麻麻像魔鬼的牙!如果天气好人们该形容像晶莹剔透的石钟乳。
想把学生的钱取出来。沿街找了很多家银行,都不合适。天又潮又冷!尽管我一直在湖北生活,却第一次亲身体会滴水成冰的感觉!几乎碰到的每一个人都躬腰缩头,嘴边一团雾气。有的人穿得一层又一层,大概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披在身上。为了防滑,鞋上都套着袜子。
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排队把学生的钱取出来,回到宾馆已经下午两点多。走廊里,许总系着一条宽宽的腰带,像获胜的拳王,也像一个准备上场的举重运动员。双手扶墙,眉头紧皱。见到我勉强一笑:“抬设备把腰扭了,太不走运!”然后扶着墙,慢慢踱着回房间。我过去挟住他另一只手,见小神仙和刘畅正给他铺床,扯开他俩迅速收拾好,又把另一张床上的被褥拿过来,垫成一个斜坡。刘畅和小神仙架着许总小心翼翼躺下,他铁青着脸,牙关紧咬。
小神仙哭丧着脸说:“对不起,许总!”
许总喘息一会儿,指着他对我说:“看见没,女老师教出来的学生缺少男子汉气概!”没待我回言,他又道:“行啦,我这是旧伤。恢复几天就好。你们赶紧回去帮忙,交代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估计是小神仙闯祸连累许总受伤,两个小家伙蔫蔫的,拜托我照顾许总,垂头丧气地走了。
许总的脸上很脏,眼睛半睁半闭,很影响我的观感,拿热水洗洗毛巾给他擦脸。他不好意思,想自己动手,我拍了一下他的手说:“行啦,虚伪!这伤都是你一贯假惺惺的报应!”
“谢谢!”他咧咧嘴说。
我小心地帮他擦完脸,边在盆里洗毛巾边说:“用不着谢,这比洗六七十双臭袜子简单多了!举手之劳!”
“说实话,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你们。尤其是你,昨天明仔还说,有时候几乎以为你就是我们之中的一员!”老家伙竭力想把话说得真挚一些,又好象别有深意,可我讨厌他的吞吞吐吐,为什么是明仔说而不是他说。
“别来这套!”我歪着头说,“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良心,好歹也在学校挂名做了志愿者。不希望被某些人说自己沽名钓誉。”
许总干笑两声,叹口气道:“你今天怎么像刺猬似的。”
我抖抖毛巾,挂在床头。毫不犹豫地说:“冻的!天冷!觉得自己像掉进冰窟窿里!”这次他没接我的话茬,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们明天还得干一天,更换完几台设备就万事大吉!终于可以结束了!”
这意味着我们的志愿者生涯也正式结束。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别扭。也许是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怪怪的,令我不自在。忍不住加了一句重话:“抢险结束,你终于可以逍遥了。回广州跟郑大美女聊天!吹吹这次不凡的经历!”
尽管不痛快,我还是拉把椅子,强逼自己在他床前坐下。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你很喜欢《荆棘鸟》这本书吗?”
见我有些狐疑,他忙解释道:“在湘潭我就发现你在看这本书,现在你好像还在看,如今看这种书的年轻人应该很少!”
我笑笑说:“我也是不喜欢这种书的年轻人之一。很失望吧!我妈妈喜欢这本书,可以说是如痴如醉如狂!我想找到她喜欢这本书的原因!”
“一个爱情悲剧。虽然很美丽!”他点一支烟,悠悠地评论。
我想起王娟论述和男友分手时的话,反驳他说:“付出了,得到了,就值得。外人不可能理解主人公的感受。”想了想觉得不解恨,又把他狠狠贬一顿:“您老人家不会理解的,您总是把自己深深藏起来,故做潇洒地行走在人世间,琢磨别人的阴暗面。”
“那么你呢?小不点,你又是怎样的人?”他突然反问道。
我登时语塞,很想说我是个等待别人欣赏的人,可这话有点不妥。沉默片刻,我惶急地道:“我们这一代人,说大话,交网友,吃快餐,敢想敢干,您老很不欣赏,对吧?可是昨天晚上欧阳的那些同学对您百般奉承,我看您老人家很受用啊!”有些强词夺理,而且完全忘记了这样说话会伤害到我自己。
许总慢慢吸烟,两眼空空洞洞望着天花板,压根没在乎我的胡搅蛮缠。这令我更不爽,站起来没好气地道:“您老休息吧!我去看我的《荆棘鸟》。”
他偏过头,仰望着我,一双明亮的眼睛奕奕闪光,令我心里一喜,以为他会说几句肺腑之言,谁知待我听从他的示意,老老实实坐下以后,他却说:“欧阳决定开个公司,我觉得创意不错,不过你最好不要参加,这条路很难走。”
我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冷笑一声道:“我有自知之明,从没做过升官发财的梦!您老还是顾忌自己的声誉吧!既然难走,您就阻止。欧阳可是把您当神仙拜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嘴里好像嚼着苦瓜,铁青色的脸益发棱角分明,但眼神一片茫然。见我要走,试图伸手拦,可手伸到一半,他又徒然缩回去,淡淡地道:“怎么现在与你聊天这么辛苦?稍微冷静一下不可以吗?毕业有什么打算?毕竟我们相识这么久,无论从建议到实施,也许我都可以帮你!”
我被他气得展颜一笑,索性重新坐下来,双手抱着包,翘着二郎腿,皮笑肉不笑地问:“失掉了自己的神秘感有点失落吧?再也不能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很遗憾吧?您逗了我那么多次,开始觉得乏味了吧?现在已经开始为您过去的轻率后悔了吧?上网上查查,俺们这一代人会指望施舍吗?谢谢您老!”
说完半真半假得扭头就走,他慌忙拉住我的包,我用力一挣,他哎呦一声,马上闭上眼睛。这下把我吓坏了,可能又牵动他的腰,赶紧把他的手轻轻放回他胸前,问他伤到没有。好半天他都一声未吭,我心下着忙,重新用热水洗过毛巾,轻轻擦他的额头,以此表达我的歉疚。
隔好久,他才睁开眼,见我依旧坐在床前,轻声呵呵笑,抓过毛巾丢在一旁说:“呵呵,小不点,我没事!感谢你的关照。如果明年毕业去广州,我给你一个承诺,只要我能做得到,保证全力以赴,绝不食言!”
半朽临风树,多情立马人。
他装痛又耍我一次!看着他的眼睛,看见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真诚,我冷笑一声道:“谢谢,我不太敢相信您老人家现在的承诺。而且听您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帮我找一份工作。虽然求职不容易,但我不相信会被饿死!”
我挖苦得太狠,他讪讪笑着说:“小不点,今天太不厚道,逼老人家赌咒发誓。我说过有个承诺,就一定会兑现!”他的脸上突然现出孩子气的天真,有点姨妈的儿子和我打赌的神情。我心中暗喜却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翻翻眼睛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您老能做到,您老的承诺都有效对吧?”
他愣了一下,刚才他自己说的是广州,我把承诺的地点和时间都无限扩大了。见他还在想,我作势要走,他慌忙道:“是的,是的!”
我重新坐好,吃吃笑着说:“只有一个承诺对吧!”